真正的聪明人,都能够从他自己的躺椅里欣赏整个世界的壮景,无须同任何人说话,无须了解任何阅读的方法,他仅仅需要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五种感官,还有一颗灵魂里纯真的悲哀。
一个人为了摆脱他的单调,必须使存在单调化。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那么在最微小的事故中才有欢娱可供探测。
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充满着乏味、重复、不得要领的事情,幻象使我神不守舍:遥远海岛的残梦,在另一个时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不同的景象,不同的感觉,另一个不同的我。但是,平心而论,我意识到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到了那一切,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不再是我的了。
我一直被这种单调护佑。
相同日子的乏味雷同,我不可区分的今天和昨天,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时间的飞逝,还有眼前世间任意的流变,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
因为我是无,我才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
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会计助理可以把他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因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他的感觉。
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终于停歇,天空洁净,大地潮湿,闪闪发光——世间的一切在大雨留下的凉爽中欣欣向荣,生活重新变得特别澄明。大雨给每一颗灵魂提供了蓝天,为每一个心胸提供了新鲜。
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是这一刻所有形式和色彩的奴隶,是天空和大地的臣民。我们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也好,感怀至深也好,下雨的时候一如放晴的时候,心境都不会固持不变。
只要一下雨,或者一停雨,难以察觉的变化便会发生,也许只存在于内心深处最为抽象的某种情绪,才在此时为我们所感。我们感触到这些变化,但对此并无了解,因为我们感觉天气的时候,甚至并未察觉出自己在这样做。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若干人,是很多人,是丰富的自我,比起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为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或喜或悲,从而有别于自己。
我们的存在是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各别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全都共处其中。
今天,当工作不足带给我合法空闲,让我记下这少许印象的时候,我是小心抄写它们的人,是刚才还在闲中得乐的人,是遥望天空哪怕并不能真正看清什么的人,是思考这一切的人,是轻易得到生理感觉并且注意自己双手一直有些发冷的人。像一个千差万别但又紧密聚合的群体,我的整个世界由不同的灵魂组成,彼此并不了解对方的角色,却聚多为一,组合成孤身之影——某个会计之身,一个靠近B先生那张高桌的沉静之身。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吸墨纸。
作者:费尔南多·佩索阿
(葡萄牙诗人、作家,葡萄牙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