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靖
寒冬腊月,西北风刮着光秃秃的老树干,咯吱吱的响个不停,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人们都已经早早关起门爬在了热炕上。除了呼呼的风声,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样的夜晚静得有点渗人,就连狗都躲进窝而懒的叫唤了。
屋里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夜已经深了,二狗蛋躺在热炕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小翠的死对他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他满脑子依然是小翠喝农药而死的样子,一闭上眼睛,眼泪就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他不想去想她,毕竟人都死了再想还有什么意义。可有的人不是说你想刻意去忘掉就能消失在脑海,遗忘在心底的。现在就是这样,他根本不想去想,但关于她的一切,伤心快乐,音容笑貌却不受控制地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地浮现。每天晚上都是如此,二狗蛋已经接近奔溃了。
哇……呜呜……哇呜
像是夜猫子在叫,又像是婴儿啼哭。一声凄厉的尖叫,很突兀地划破了夜空,传进了他的耳朵。紧接着全村的狗都开始狂吠起来,汪汪……此起彼伏。二狗蛋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时越发的清醒了。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慢慢摸索着点了一支烟;他不敢把头转向窗外,害怕那个可怕的声音就在自己窗户外面。于是,眼睛就直勾勾地望着烟头上忽闪忽闪的火星,让屋子里一明一暗。
叫声没有再响起,夜又静了下来。狗也像是集体闭嘴了一样。这叫声来的突兀去的也快,二狗蛋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听。他刚躺倒准备继续睡觉,突然——
啪……啪啪,这分明是手敲玻璃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的笑声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声音很清晰的从窗外传来。二狗蛋头皮猛然发麻,心里一紧,他感觉自己开始越来越冷,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又是一下更大声的“啪”,这次他听的明明白白,就是在敲玻璃窗的声音,他条件反射般看了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啊……”他一下子惊叫出声。
他看到一个白色,近似飘逸的人影,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贴在玻璃上,呲着嘴看着他。
二狗蛋一把抓起被子,捂住头,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被捂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而且热的满头大汗。听不到外面有丝毫的动静后,才一点点慢慢地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咦!怎么这么亮?是天亮了吗?”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喊叫他父亲的名字。一连好几声,显得很急促。
“咯吱吱”一声,北房门打开了,他听到父亲边咳嗽边问:“谁呀?来了,来了。”父亲打开了大门,和门外的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冲着二狗蛋喊:“狗蛋,赶紧起来,跟我去看看你大奶奶。”
二狗蛋知道,大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病恹恹的不太好。他三两下穿好衣服推开门,才发现天空飘着雪花,地上铺了一层薄雪。怪不得这么亮呢!
他和父亲一起到大奶奶家,屋子里乱哄哄的挤了好多人。从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看,大奶奶这次病的绝对不轻。他挤到炕边,却发现大奶奶盘腿坐在炕中间,脸上的表情特别怪异,嘴里还不停地在说:“怎么吃的还没来?我要喝水,嘻嘻,嘻嘻,你们都看我干啥?”
二狗蛋听到这个声音和这些话,包括大奶奶说话的神态,根本就不是大奶奶的声音啊!倒像是小翠,一个青春少女的声音。
众人也都明白,老太太这是中邪了。二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有胆识有主意,他来到大奶奶面前,试探问道:“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不?”
“嘻嘻,我是小翠呀!你看你这个人,咋这么可笑啊!你明明就是二爷么!我还能认不得你吗?”
“小翠,你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又跑回来干啥呢?一会我们给你打发些吃喝,再给你多烧点纸钱,赶紧走,不要害人了!你这样在庄里闹腾,我们明天就请阴阳拾掇你呢!”
“我不会害人的,只是我心里不甘心啊!你们大家说说,我到底做错啥了?都要那样对待我。”她越说越大声,越凄厉,竟然还“嘤嘤”的边哭边说:“你们都知道我心里喜欢的是谁,为什么我家里要逼我嫁给别人?背着我收了人家那么多的彩礼。还不起钱我就用命还,这下好了,大家都满意了吧!啊……”
“唉!”大家听着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还能说什么?人都死了啊!二狗蛋听到这些话,更是心如刀割一样疼。他躲开众人,一个人坐在门外台阶上,泪如雨下:“小翠,你真的把我扔下了啊!都怪我没本事保护你,让你死不瞑目,可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他和小翠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早就认定要相守一生。只可惜他家实在是太穷,本来他们两说好了,等二狗蛋再挣两年钱,攒够彩礼了就提亲,顺理成章就可以在一起了,谁料到她爸直接把她许给了别的村,要了一大笔彩礼钱盖了房子。小翠死活不同意,可没办法钱已经用完了,退亲?赔钱又伤脸,绝对不可以,小翠爸发狠话:“你要是敢给我做丢人现眼的事,我就死给你看,这一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还能由着你了。”
于是,小翠嫁了。嫁过去的当天晚上就喝农药死了。
这时,有人哄小翠:“小翠,你看你已经走了,还这样子晃荡,还附在大奶奶身上这样她身体会受不了的,你有啥心愿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你再不要闹腾吓唬人了。”
“今晚我来就是说说心里话,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村里晃荡着呢!其他人我不敢靠近,只有大奶奶煞气弱,她又一直都心疼我,所以半晌午我就跟着大奶奶进来躲到门洞里了,天黑了我本来想去我家里,把这些话都给我爸说说,可我家里门神守着进不去,我就又去看了一眼二狗蛋,才回来到这儿给大家说说,再没啥心愿了。”
“你放心,这些话我们会给你爸说的。你听二爷的话赶紧走,毕竟阴阳相隔啊!等一会鸡都要叫了你就走不了啦!”
二爷爷边说边把一碗凉水泡馍馍端过她的头顶,开始左三圈,右三圈的转动,嘴里还念叨着:“吃饱喝足就赶紧走,去到十字路口等着去。”
二爷爷刚放下碗,小翠瞅了一眼水碗,说:“擦啥冲气呢?凉水泡馍能吃吗?大婶子,给我拿两个馍馍,再把暖瓶拿来,我吃饱就走了。”
吓呆了的大婶(大奶奶的媳妇)拿来了暖瓶,馒头,放在她面前,她抓起馒头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众人看的都惊呆了,一位八十多的老太太,没有一颗牙,可现在这个吃相一看就是年轻人的吃相,三两口一个冷馒头下肚,然后一把掀开暖瓶盖子,两只手抱起暖瓶直接就喝了起来,这可是开水啊,可她就像喝凉水一样咕嘟咕嘟,美美喝了几大口。看的所有人直咋舌。
“都看着我干啥?好了,吃饱了也喝好了,我得赶紧走了,一会鸡都要叫了。嘻嘻!”话音刚落,大奶奶就一头倒了下去。
二爷爷用手指探了探大奶奶的鼻息,回头告诉大家:“没事了,呼吸平稳着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纷纷议论刚才的事情。有人叹息说:“唉!好好的一个女子,硬是给逼上了绝路,可惜了。”也有人说:“看小翠这丫头,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死了还要折腾,这是不甘心啊!”
二爷爷扫了一眼众人,说了一句话:“人啊!活着就是一口气,死了那口气也就散了。鬼怪你不招惹他,他有时候真的比活着的人更明白事理,有些人活着也是糊涂虫!还不如个鬼啊!”
“咦!这大半夜的你们都不睡觉,到我屋里干啥呢?啊!我的嗓子咋这么疼?”大奶奶悠悠转醒,她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很疑惑地问道。
“没事,我们听说您老人家今晚身体不安康,都来看看,结果看您好着呢就放心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说道。
二爷爷说:“现在没事了,都走吧!回去睡觉。”
第二天,大奶奶的嗓子红肿,还是疼,村医生给看了看,说没什么大事,吃点消炎药就好了。过后大家想起昨晚,还不由得一阵阵头皮发麻,尤其是大奶奶端起暖瓶喝开水的情景,想想都不可思议,铁嗓子也受不了啊!
二狗蛋自从亲眼见到小翠的鬼魂附体传言,心里就认定鬼也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甚至会期待小翠飘悠悠的来看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就够了。可过了将近二十年,小翠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她放下了所有尘世间的恩怨,投胎转世了吧!但愿她下一世能投个好人家,能够快乐无忧,爱她所爱。
这个世上,有人信鬼神,有人则嗤之以鼻。信与不信,其实都在一念之间。该爱的人趁活着就好好去爱,该做的事趁活着就应该努力去做,才不枉人生在世一场。
今夜,月黑风高。
哇呜……嘻嘻……啊!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