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题记
我用力拧开手里的啤酒瓶,伴随着扑哧的声音,啤酒泡沫仿佛在瞬间找到了通向光明的出口,从藏匿在黑色之中的角落里纷纷分裂出动,窜聚至瓶口,越聚越多。揭去瓶盖,泡沫急速喷冒而出。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犹如理想,力量积蓄已久,释放之后,转瞬而止。
第一章 死亡
1.
清晨,六点五十。
一个男人,仰望在一栋写字楼大厦前。
北京盛夏的早晨是这幅德性啊。初升的太阳仿佛被恐吓绑架了一般,依旧藏在乌云后面,连丁点儿的光芒都不给外泄出来。忽然,轰鸣般的雷声大作,硕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我举起包,躲着雨滴,赶紧进入写字楼大厅。
昨天被客户部的AE方雨灵告知今天要七点在公司集合出发去客户那儿开会的时候,我就苦口婆心的开导她:应该跟客户说明一下,晚九朝五才是我们广告公司的工作时间,明天开会约在晚上九点以后吧,也别跑他们公司那么远了,直接就约在天上人间,创意一定不会再被枪毙,一准儿通过。方雨灵耍着太极说:组织上会考虑你季大才子的提议的,不过明天先照旧,另外赶紧把你的文案发给我一份WORD档,我还得贴进PPT呢。说完这个小妮子居然就溜出创意部了。
我对于自己想要假公济私的阴谋诡计未能得逞而倍感失落。这种失落感搭配今天早晨六点被闹铃惊醒进而被我的女朋友曹涵从床上催促起来的郁闷感,直接导致了我现在败坏无比的情绪。
我走到电梯口,按下向上的箭头。公司所在写字楼的电梯奇慢无比。赶在早上上班的高峰时期,经常是要在电梯门口处蹉跎十几分钟,才有机会搭载上这神圣的载人火箭。我曾经一度想要跟我上面的创意总监兰波建议,为了不把宝贵的工作时间浪费在等待电梯上,应该让创意部把每天的上班时间推迟一个小时,以便把等电梯的时间珍留下来,用于在床上恢复更多日趋被广告榨的干瘪的脑细胞。
现在这个时间点等电梯的人就只有我一个,电梯还没有到。我把昨天下午收到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的明信片从包里掏出来。定睛看,明信片的正面是黄果树瀑布的风景照,汹涌的水幕急速的下泄,绊倒在下方的水潭,水雾四溅咆哮而起,不愧是大自然的杰作。我像是站在了瀑布脚下,有种莫名而来的熟悉感。翻到明信片背面,除了我这个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之外,没有寄件人的任何资料。明信片背面的空白处画了一个瓶子,像是经典款的酒瓶瓶形,线条勾得很连贯,一看就知道是个熟手。瓶子旁边写着一句话:结束即开始,死亡即重生。之后是一串数字:373266837。
“结束即开始,死亡即重生”,我疑惑着,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谁会寄给这张明信片给我?373266837,这串数字也完全不像是电话号码啊。我把明信片抬近了一些,仔细辨认了一下右上角邮戳上的打码字:X城邮政。X城?毫无头绪。
我垂下手臂抬头看电梯,纳闷电梯怎么还是没来。只见那个血红色的数字定在18,仿佛静帧的画面,纹丝不动。我没了耐心,转身走了几步,拐到货梯口处。货梯的那个数字正在从18变到17,很快又变到16、15、14……也是18层,别是我们公司昨晚加班的那帮家伙占着电梯的小格子当睡床过夜吧。我为自己邪恶的想法洋洋得意而又忿忿不平,打算见面就以此损他们出气。他们居然敢在18层里乱搞,不知道18层是地狱么?
正乱想着,电梯咣当停靠下来,只听里面传来嘈杂熙攘的声音。门打开,几个白大褂推着一个带轱辘的小床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位用手抹鼻子的女孩儿,黑红着眼圈的,光着一只脚丫子,跟着几个白大褂跑向大门。我愣了眼,那不是方雨灵么,不是约好了一帮人七点出发一起去客户那儿开会的吗,她怎么跑了?我冲她大声喊:“方雨灵你跑什么,不是马上要开会吗?”
她扭过头来,冲我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声音:“开狗屁的会!大肥倒了!”
我一时不确定听到的声音:“什么?”
她喊:“大肥,他快死了!”
我愣在那儿,忽然明白刚才方雨灵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刺耳了,有一个词形容——撕心裂肺。犹如那一瞬间的我。
方雨灵哭丧着继续喊:“季铭,你他妈跟着走呀!”
我赶紧回神,抽搐着心肺,跟着白大褂们去了。
2.
死亡。
哈,这是生命的死亡,是生活的死亡。但是,它来得怎么像玩游戏一样轻松呢?
我在想早晨我所经历的是不是一场梦?不然它怎么这么的真实呢?除了虚幻的梦境,浑浑噩噩的生活怎么可能会给我们如此真实的体验?没错,这场梦一定来源于我的脑细胞使性子的小脾气,它们将记忆的细胞泡重组后创造出来幻境,以此来惩罚我的早起床意念有可能对它们梦境的破坏。想要自己做梦就给我造梦,这帮自私的家伙。
或者,这根本是大肥跟方雨灵的恶作剧,一场完美的真人秀演出。那张明信片也一样,什么结束即开始,什么死亡即重生,都是他们表演的道具和台词。他们想要躲避早晨那场令人反胃的创意提案会议。一定是这样的。一群卑鄙的家伙,不过,你们做戏给客户和老板们看就好了,不必在我面前继续演啊。况且你们演的这么入戏,令我发现不了丝毫的破绽,真的挫伤我这个观众看戏的积极性啊。
这场恶作剧,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3.
长长的烟灰吊在灰塌塌的嘴巴边儿,我连吸烟的唇劲儿都没有了。
方雨灵坐在我对面儿,一脸冷静,端起酒杯,猛灌了两大口黑方,说:“大肥是心肌梗塞猝死的。”
我把烟放到烟灰缸前,弹了弹,跟着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医生宣布死讯的时候,我也在医院里,方雨灵当时还不停的靠在我肩膀边儿抽泣,令我十分诧异怎么以前没发现她对大肥那么深情入骨。
方雨灵又端起杯子,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说:“我给医院打电话那会儿,他已经死了一个多小时了。”
“嗯!”我应着声音,抬头扫了一下周围。
可能不是周末的原因,这家小酒吧显得很冷清。在晚上也只零零散散的坐着三五桌客人。整个酒吧的光线很昏暗,只有酒吧最里面的舞台上方有一些彩灯,随意的四下散射着,让人迷离眩晕。舞台后面的墙上固定着一辆显得有些破烂的自行车,前后两个车轮子正在疯狂的转着,划出一圈一圈的荧光。它们就像正在咒语的道具一般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整个车子仿佛一件被膜拜的再造艺术品,让这个原本平庸的酒吧显得稍有特色。
这让我回忆起了上大学时的一件事情。
那会儿我们上大二刚从东方大学城搬回北京本部,一帮人都特别想搞辆二手自行车方便穿梭校园。听说朝阳公园往东附近有很多卖二手自行车的车贩子,九成新的多级变速,因为是销赃车的缘故价格也就一二百块左右。我、吴哲、林枫还有大肥四个大男生就结伴从北京城的大西边倒腾到了大东边。
由于对车贩子的样子完全无从想象,根本不知道该找谁,我们四个开始漫无目的沿着朝阳公园旁往东的那条大马路瞎晃悠。我们不时对见到的各色可疑人等驻足停留、指指点点,猜测那个人是不是车贩子,如果一致觉得某个人可疑性很大,就相互推诿派人过去搭讪询问,结果谁都不愿意去,错失多次机会。
后来我们看见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公路桥下面站了好一阵子,她旁边还停着一辆自行车。看她一副四下张望无事可做的样子,而且时不时的向我们这边看几眼,我们猜测她八九不离十就是车贩子。因为在中关村经常能碰上这样的人,走在过街天桥上面,突然凑来一个中年妇女一副地下党接头的样子跟你偷偷说“毛片要么?”能把人吓一跳。我们推论:既然卖毛片的有中年妇女,卖二手车的也肯定有中年妇女,毕竟中年妇女比较善于伪装,即便真遇到警察叔叔来查也可以摆出一副泼妇耍赖的混不吝姿态,一般人还真奈何不得。
看到天色已经渐变接近黄昏,我们四个决定一起过去,一击即中,绝不能浪费一下午的时间,无功而返。当我们穿过马路快接近中年妇女时,想必她看我们四个年轻小伙子在一边商量了半天之后忽然向她走来,以为有什么特别企图,慌忙要推起自行车离开。
我怕再失良机,赶紧上前一步抢先说:“大姐,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中年妇女一听,乐了,停下推车的动作,说:“我说你们几个人怎么在那儿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早猜出来了。”说着转身就从自行车前面的筐子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小包,凑到我们跟前说:“想要日本的还是美国的?”
我正纳闷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的时候,大肥一脸兴奋样说:“还是外国货呵。差不多的,别太贵就成!”
中年妇女跟着也一脸兴奋着说:“不贵,绝对不贵!”然后拉开黑色小包,递到我们面前,“你们先挑挑看,都包着封皮。”
彻底明白了!我晕,怎么中年妇女只卖毛片啊。
我们四个尴尬的笑了笑。
我说:“我们不是要这个!”然后转身招呼其他人走。
中年妇女见我们要走,一脸着急,举着黑色小包说,“那你们买什么?我这儿片子挺全的,几乎都在这儿了。你看日本的、美国的,还有意大利的、香港的、印度的。而且不只有成人的,还有古装版的,动画版……”边说边从包里抽出几张碟来在我们眼前晃悠,我感觉得了盲眼症一般,白茫茫一片。清一色的白晃晃的丰乳肥臀。
我看大肥和林枫有点儿停下来想看的样子,赶紧拽着他俩往回走,同时扭头跟中年妇女说:“我们真不是要买这个,我们是来买自行车的。我谢谢您!”然后一帮人悻悻的返回马路对面了。
一帮人再次沿着马路边儿,向最近的公交站走去,打算就此打住回学校。
大肥边走边说:“什么什么不如偶遇来着,反正碰着了,买几张看看呗。那里可是有动画版的啊,要知道动画版可不怎么好找。”
林枫附和说:“对啊,总不能浪费一下午时间什么都没买到吧。”
吴哲说:“你俩别傻了,马路边的片子不能看,全是假盘,回头你想换都找不到人影。”
我跟着说:“没错。还有你俩大一那会儿还看得少啊。真要看,我电脑硬盘里一堆,回头给你俩看,看恶心你俩。”
大肥笑着说:“你那点儿存货,我们看得都能闭眼演练了。让我当导演都够格,没劲!”
一帮人正在耍贫,忽然有一人骑着自行车猛然在我们旁边刹车停下来,说:“是你们几个要买自行车么?”
我们扭头看,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的。穿一夹克,骑一辆破二八车,看着不太像北京本地的。
我犹豫着点点头,问:“你有车卖?”
他下车,快速推着车向前走,说:“跟着我走。”
我们几个面露喜色,赶紧跟上去了。
4.
我们四人尾随着那个夹克男穿过了一条土路,只见夹克男忽然拐进了一片平房居民区的一条巷子。我们跟上看了看,巷子很窄,加上天色渐渐的变黑,也没有路灯。我们几个有点犹豫,毕竟这边儿人生地不熟,遇上抢劫的就废了。
我们停住了脚步没跟着进巷子,吴哲大声跟前面的夹克男说:“哥们,我们就不进去了,就在巷子口这儿等你吧。”
巷子口这儿视觉稍微开阔平坦一些,起码能看到大马路,出点儿什么事撒丫子跑还行。
夹克男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冷冷的说:“行,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推车去。”然后消失在巷子里了。
吴哲在我们几个里面算是遇事比较多的,他张罗说:“捡点儿家伙,以防万一。”说完他从地上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半头砖块,揣在上衣外套的口袋里。我们其他人也都捡了尖石头块和砖块揣在口袋或袖口里。
过了几分钟,夹克男出来,后面跟着三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过来。我们凑上去看,果然是几乎全新的多级变速。
“多少钱?”我问夹克男。
“这辆三百。”他拍了拍手里推着的一辆浅蓝色的车子,“其他的二百。”
“能便宜点儿么?”
“便宜不了。”
“那我们骑骑试试吧。”
“行,不过得一辆一辆试。”他犹豫了一下,估计他们也是怕我们几个把车一起骑跑了不回来。
大肥一把推起夹克男手里浅蓝色的那辆,说:“我先试试!”说完上车蹬着就走。我看见他上衣右边口袋的石头块掉了出来。我看了一些其他人,还好没人注意到。
等了一会儿,有点儿无聊。林枫说:“大哥,我们就在原地试试没事儿吧。”
“不行。”夹克男一脸冷相。
一群人没再说话。
等了十多分钟,还没见大肥回来。两拨人矗立在那儿跟雕塑艺术家一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我有点儿着急心想这孙子不会自己骑车溜了把我们几个撂这儿不管了吧。夹克男显然也不耐烦了,把嘴里吸着的烟丢在地上,踩了踩,跟我们说:“你们那哥们怎么还不回来?试个车用他妈这么久吗?赶紧给他打电话。我们这儿还有别的事儿呢。”
“他没手机,我们也没有。”我心想绝对不能把手机掏出来,回头被抢了就傻逼了。我使劲攥了攥口袋里的砖块,感觉手掌心湿湿的。
忽然我听见身后有掉东西的动静,扭头一看,林枫的脚底下滚着一块石头块,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夹克男。
我心想完了,把口袋里的砖块抽出来转身就向旁边夹克男的头上拍出去,大喊:跑。三个人丢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个小青年,撒腿就跑。我听见身后传来啊吖啊吖的痛苦惨叫声和其他人的各种叫嚣声。我拼了命的向大马路的方向跑,呼呼的风声擦着耳朵,一会儿隐约又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跟上来的声音。吴哲跑的最快,最先跑到马路中央,一下就翻过了中间的隔离栅栏,身形那叫一个矫健。我很快也跑到栅栏前,扒住一翻,忽然,后背像挨了一枚炮击,在翻过栅栏的一瞬间给击趴下了。我立刻起来继续跑,没工夫管是什么东西击到我了,跟着吴哲跑,跑了好几条小街,转了几个拐角。忽然看见吴哲停在前面,手撑着双腿,身子随着大口的喘气声一起一伏。我扭头看了看后面应该再没有人跟上来,也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根,气喘如牛。
我们俩等了几分钟,休息差不多了,也没见林枫跟上来。我跟吴哲说林枫不会被逮住了吧要不要回去找找。吴哲摇摇手说林枫那家伙精着呢肯定没事儿甭担心。我给大肥打了个手机,手机关机。我跟吴哲说回头非得把大肥废了不可,吴哲没接话。我让吴哲帮我看看有点涨疼的后背,他翻起我后面的衣服说:起了个包有点儿红,不过没淤血没事儿估计就是普通木棍子打的。然后我们俩就拖着几乎废了的双腿坐车回学校了。
我回到宿舍一看,差点儿没气炸了。大肥跟林枫两人在那儿美滋滋的玩实况呢。我把屏幕一关跟大肥那儿发飙:“你丫骑车死哪儿去了?让我们给你背黑锅。”
大肥一脸憨笑说:“对不住了,哥们试车路上给扎胎了,正推车回去的路上,远远听见你们那儿有人挨拍了,就在阴暗的角落里躲起来了,没动静了才回来。”
“手机怎么关机了啊。”
“没电了呗。我那二手的破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吁了口气心想估计大肥也没有那么不仁义为了一辆车故意摆我们一刀,否则心伤可不轻。我指了指后背说:“我挨了一棍子,要是落下什么后遗症我可跟你丫没完。”
“你要真废了,我养你还不成么。”大肥一脸恶笑,继续说,“还有,那车算补偿你的总行了吧。”
我听了立刻激动,“你丫真把那车骑回来了?”后一想不对,“不是扎胎了么?”
“没骑回来,还在那边儿呢。”林枫搭话说,“他把车藏一小区的自行车棚里面了。”
我“哦”了一声说,“那边我是不再过去了,要再碰上那帮孙子真就废了。”
吴哲说:“等几天估计风平浪静了再过去推车,换身衣服,戴一帽子绝对认不出来了,大晚上,他们不会有那么好记性。”他捅了捅林枫问,“你后来怎么跑没影了?看这样子,没被逮住吧?”
林枫一脸得意,说:“我跑到一公交站旁边,刚好有辆车正要关门起步,我跳上车就安全了。没见他们继续追我。”
吴哲说的没错,林枫果然够精的。
一个礼拜以后的清晨,一辆免费的几乎全新的蓝色多级变速被大肥骑回了学校,我们对外声称是花了二百五买的二手车,其他人还是羡慕我们赚到了,说卖车的绝对是一个二百五。后来那辆车也成了我们四个的公车,在临毕业时八十块钱卖给了一个大二的男生。毕业典礼结束后,我们拿那八十块钱去学校对面的烤串店吃了一顿大餐,大串吃肉,大口喝酒,那叫一个痛快!
5.
哈,回忆是多么欢乐啊!我笑着,都笑出了泪花,真他妈欢乐!
酒吧里突然想起了十分诡异的乐器声音,有点像西南民族音乐混杂着爵士乐的感觉,杂种的很。两个披着长头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舞台上面了,一个敲着架子鼓,一个吹着长号,声音短短续续,像是在排练。酒吧因而弥漫着犹如鬼魅哽咽般的声音。伴随着呼呼的冷气声,我感觉自己皮肤表面的毛孔收缩扩张得瑟个不停,赶紧找酒喝。
方雨灵还在大口大口地喝着,嘴里依旧絮絮叨叨。一瓶黑方早就喝完了,一打啤酒也被喝空了三四瓶。我随手拿起一瓶啤酒猛灌了一大口,长出了口气,感觉舒服多了。喝酒果然是御寒压惊!
我听方雨灵说:“我到公司的时候,看见大肥……大肥……他趴在电脑前,桌子上有半瓶……可乐,他手里还拿着鼠标。”
我没吭声,心里想:这他妈绝对的过劳死。
方雨灵把啤酒瓶拿起来,仿佛是逮住了免费喝神奇减肥的灵药剂,又一口下肚,边喝边笑着说:“我就说吆……大肥……够敬业的啊……睡觉都攥着鼠标,来,让姐姐看看你提案的设计稿……存在哪儿了。”
我听出语速变了,神态也明显不对劲,知道她喝多了,赶紧安慰说:“别想了,都过去了。”可能是她第一次见一个大活人死在眼前吓傻了吧。
方雨灵继续抄起酒瓶子直接对着嘴巴一通猛灌,嘴歇了一下,喘着说:“我就用手包着大肥那肥猪蹄,晃了晃鼠标……屏幕亮了,看到的稿子却是一副还……还没有做完的样子。我就推了大肥一把……想推醒他问清楚,结果椅子突然滑开,大肥趴着的身子……就跟着钻倒在桌子底下。尚文……你说,是不是我把他给推死的啊?”
她双眼看着我,噙着泪水,一双桃花眼泛着光让人心疼。
我伸手想要把酒瓶从她手里拿开,她却猛一使劲儿收在怀里,声调猛然抬高,尖声说:“别动我……季文,你……你怎么那么无动于衷啊?你跟大肥也算好哥们,你还是人吗?人都死了你都没屁点儿的反应。我喝点儿酒怎么了,怪不得别人说你冷血,你他妈真的是冷血……”
我惊诧于她说话如瀑布水般的流畅,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那张明信片上的黄果树瀑布。我抄起桌子上的一瓶绝对伏特加,猛灌着,一股股的热流顺着食道进入胃里。真呛啊,爽!
方雨灵乐了,把她自己的酒瓶子再次高举起来,继续说着,一大堆高等函数般深奥的文字立刻蹦在我眼前,仿佛在跳着踢踏舞一般令我眩目:
“我当时就踢了踢大肥笑着说你丫摔地上了怎么都不见醒啊装睡呢还是装死呢你别装了啊赶紧起来做稿子还有半小时就得出门了。我继续推了推见还是没反应觉得不对劲就蹲下想要把大肥扶起来却发现根本扶不动,我说你丫还讹上我了啊怎么着告诉你虽说约会两礼拜了也不至于赖上要让我负责你的后半生吧。我抬起大肥的手臂丢开手他手臂立刻耷拉下来,耷拉着跟那爽打的茄子一样一副烂屎糊不上墙的样子。我傻眼了把手指头放到他鼻孔那儿没感觉我以为是手指头冻的所以没感觉接着就把耳朵贴到大肥的左胸那儿听动静。没声音啊真的没声音我耳朵平时特别精每天跟客户部的几个小姐妹嚼耳根子用耳根子听练的炉火纯青绝对听不茬。我想不会真出事儿了啊我就要伸手够桌子上的电话但怎么都够不到。我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我怕摔着手还特别的用劲可椅子还是滑跑了我右腿跟着一叉高跟鞋就叉到了一堆电脑线那儿。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没顾上我那双心爱的粉红色皮鞋那可是我花了一千三买的刚穿上没两次。我想起自己还有手机就掏出手机打给110对方说打错了你得打120然后我就又打给120。打完电话我靠在桌子上哭了,尚文我真哭了我从小到大没亲眼见过别人在我面前死啊。这可是大活人不是我们家的小猫小狗我跟他刚好两礼拜他怎么就死了啊……”
我心想大肥原来你丫临死前交了桃花运都不让哥们知道,隐藏够深啊真不够朋友。
方雨灵在那儿流着泪还混杂着鼻涕。我望着方雨灵那双桃花眼,就像割了三眼皮一般层层叠叠,红通通的。我哈哈笑了:“你他妈怎么醉的这么快啊,来继续喝。”
我把我手里的酒瓶子举到方雨灵那儿,瞅准了一个酒杯的口子倒酒,但那杯底似乎突然长了裹了油的轮子左滑右滑就是不让我对准,倒出去的酒花不停向外涌着犹如挖出的油田喷井,我看见农民伯伯粮食的结晶就这样被我浪费了,心如绞痛,泪如泉涌,那可是粮食的精华啊。
方雨灵抹了抹鼻子,把杯子推远,继续说高等函数:“尚文你丫才喝醉了吧你咧着臭嘴巴傻笑什么啊,这么痛苦的事情你居然能笑得出来你丫有病吧,你笑就笑吧怎么还挤着眼泪哈拉着口水,你这叫什么这叫没出息,给老娘滚蛋……”
我笑的更大声了像被人用手挠捅着胳膊底下,我没有再管那长着轮子的酒杯而是举起酒瓶给自个猛灌,然后大声说着,仿若唱诗:
“我笑是因为我高兴,真的我特别高兴。我此时此刻是多么的高兴啊,我为大肥高兴,我为大肥的死高兴。你知道死是什么吗?恩?有个叫苏格拉底的老头告诉我们,死,要么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要么,要么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另一个世界。哈哈。如果大肥能够和他崇拜的什么伯……恩巴克、奥格威、还有……还有潘伯顿……Dr.Pemberton什么的谈话,那他还能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啊。他要不愿意,他就是个大傻逼,没错,绝对的大傻逼。大肥,他解脱了,他超脱了,他脱狱了,他越狱了,他一定是上天堂了。因为,他死在激情战斗的岗位上,他死在牛逼哄哄的……伟大广告事业上。他死的,重于泰山,重于太行山,重于喜马拉雅山……”
我感觉整个酒吧的人都向我们这边望来,我笑着回应大家的眼神,他们的目光犹如赐予希曼宝剑的力量,给我带来了可以放浪形骸的更大动力,我感到全身奇痒难忍而又热气腾腾,我抡起袖口举着酒瓶站起身子来,继续对愣在对面的方雨灵唱诗:
“你知道,他的死带给我们的是什么吗?是眼睛,还有耳朵的视听刺激,是创意灵感的迸发源泉。你想啊,整个北京城,能有多少人……多少人跟我们一样,有机会亲眼目睹,目睹有人趴倒在电脑前的死亡体验啊。这是什么?这是我们的USP,这是我们的所拥有的唯一,这是我们独一无二的……专利。我一定要敬大肥一杯,一定。大肥,你听着,你丫放心走吧,哥们将扛着你的死亡带来的刺激,新鲜的刺激,用那神秘的指引力,背着你丫那理想,搅翻广告圈,迈向我们那灿烂辉煌的未来!”
我唱诗完,笑着,仰面向身后的沙发躺去。我仿佛坠入了温柔的云朵里,四周被阳光包围,倍感温暖。我看见酒吧的上面,原来是一片蓝色无垠的大海,波光粼粼,有几个空的酒瓶在那儿漂着,其中一个越漂越远,越漂越孤独。
海声沙沙的,真好听。
难道痛苦是酒精作用的催化剂,能让人更快的麻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