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战

联盟王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召集各城邦的城主召开一次会议,而他神秘失踪后的第一年,不欢而散的城邦会议宣告了黄金时代的终结。卡米勒地区,南边是斯托克斯高原,西边是尽头之海,往东是克洛斯平原,再往北就是神山墙。一片没有什么资源,沿山错落分布着十几个村镇的荒凉之地。如今已经成了没有法律约束的无人区。

风语穿着灰黑的皮甲套,骑着黑托利亚的灰马,沿着土路向北。她已经进入无人之地,在平原上她可以稍稍放松些,眯着眼睛感受掠过的凉风。如果进了树林,她不仅得提防野兽和毒荆棘,还要小心其他赏金猎人。虽然自己被悬赏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如果他们想要她身上的委托,或是其他邪恶的企图,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唯有剑和马值得信赖,马是黑托利亚的,但也识得风语,而说起背上的那把大剑,她想起了逃离尤达的那一天的傍晚,黑托利亚第一次带着她去了尤达镇里的铁匠铺,黑托利亚是铁匠斯泰尔的熟客,铁匠已经快五十岁了,手臂像神山木一样焦黑粗壮,右脸颊上有一道粗糙的伤疤,焦红色的疤痕中间还有着些许鲜红。

“希望我这副模样没吓到你,小姑娘。”风语摇了摇头,直视着他。

“艾米,去把这位先生订好的剑取来,上面挂着黑黄铁环的那把。”听到艾米她的心里一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她记得清楚的很,那几个欺负她的小孩里,唯一和她道歉的胖小子,他端着一把大剑走了过来,看到风语时也愣了一下。她今天穿了整齐的黑,但头发仍旧蓬乱的灰。黑托利亚穿着厚重的黑色斗篷和赏金猎人常穿的锁子甲,整个身体看上去比风语大一圈。他今天修了胡子,只留下浅浅的一层灰白胡茬,头发也简单打理了一下,反而显得脸更沧桑了。如果不是他紫黑色的凌厉双眼,会被当做一个早衰的中年人吧。

“你的新剑,挥一挥。”

“真的假的?”风语接下那把剑,她感觉双臂有些沉重,剑宽介于长剑和阔剑之间,却又比长剑长些,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大剑。握柄上绕了几圈藏青色的条子,握着时会感觉被什么东西紧紧咬着。

“你还不如把它熔掉换两把像样的短剑。”斯泰尔面无表情地僵站在原地,眼睛盯着那把大剑。黑托利亚指了指旁边的空地,风语看了眼雕塑般的斯泰尔,艾米也安静地站在那里,畏惧地看着拿剑的她。她走出几步,然后默默回忆起大剑的用法,突刺,上挑,回身斩击,收剑。她几乎闭着眼睛完成了一连串动作。

“感觉像跳舞。”风语把剑举高,“它在带着我一起动。”

“太瘦了。”黑托利亚摇摇头,“你应该控制它,而不是让它带着你。”

“还是长剑适合我。”

“你要再强壮一些,也许我都不是你的对手。”

骗人。风语白了他一眼,将剑卡在背后的钩子上,这动作对铁匠来说代表肯定与赞许。斯泰尔点了点头,低下头拾起两把铁剑,扔到炉里,橙黄色的火光把这里烤得发黄。你可以把这剑叫舞者。艾米说。我不喜欢给剑取名字。风语盯着被烤得通红的剑,剑的侧边已经变成流动的铁水。

“这剑看起来还可以啊,干嘛熔了?”风语问斯泰尔。

“太脆了,尺寸也不对。”斯泰尔往炉下面添了些魔晶,“剑坏了,都回炉里烧,人死了,得回池里泡。”

血神之死的传说已经传了千年,血神死后其身化为万物,血里轻的变作河流,重的则化为血泥,凝聚成人,死了再回到红池里,如此轮回。

“人死后哪都去不了。”黑托利亚空洞地看着前方,老爷是不信这套说法的,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但黑托利亚没有,他什么都不相信,只告诉她眼见为实。

“等你死的时候就看得到了。”黑托利亚瞟了她一眼,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步。对不起。她紧张害怕极了,大衣内兜里揣着亚伯给她的药水,生怕黑托利亚的眼睛能看穿她的所有把戏。她早已计划好了一切,把一切都赌在那瓶药上。老爷是不需要睡眠的,即使躺着也是假寐。如果那药果真能让他昏死过去,哪怕只有那么几分钟,都足够她收拾好行李,偷走他刚接下的委托,骑上他的马离开这里。结果黑托利亚只是叹了口气,回到家她将药混进了给他的酒里,他喝了一杯便不省人事。她骑着他的灰马跑了出去,看门的守卫看到她的黄金卷轴,一句话都没说就放行了。她做到了!在夜色中吹着欢快的口哨,策马狂奔。

现在的她平静了许多,今天是逃亡的第四天,进了卡米勒不会有舒适的旅店,马背上驮着硬邦邦的睡垫和防风衣。如果要过夜的话,林子是不错的选择,密林可以挡住寒风,矮木丛也是绝佳的隐蔽。但现在天色尚早,这些又矮又粗的树枝会让马寸步难行,无人管辖的卡米勒,自然也不会有修筑林道的工人。

天放了晴,她选择绕过林子,走旁边的白岩峡谷,不时喝一小口囊中的水,将嘴唇上干破的皮润平。一路的风景只有光秃秃的岩块,还有远处缩成一抹灰青的林原。她不时取下背后的大剑,反复端详。离开黑托利亚后,她还有着晨练的习惯。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把剑,只是剑把还是扎手,手心全是深红的道子,剑柄上有个奇怪的凸起,背在身上会硌到她的脖子。

他大概没把自己当女孩看。风语想起黑托利亚的刀,与长剑长宽相仿,却有着微妙弯曲的刀身,挥动起来轻盈无比,仿佛能将空气切开。他说这刀的样子和灰世界里太阳岛屿上的刀大致相同。“太阳岛?像雅兰一样?”雅兰是奥尔德斯的西南彼岸,传说那有一座大小圆环叠成的城市,凭借太阳之力悬于空中。太阳不断远去……只剩下冰冷的太阳教徒。农夫口中吟唱的恐怖歌谣,讲述着几百年前的极冰末日。太阳远去,雅兰从空中坠落,寒冰覆盖了大陆。

他之后说了什么?什么都没说,把刀收回去的时候对话就结束了。灰世界的事他不愿提,老爷们都不喜欢提,仿佛与这里相比,那是只有单调的黑白灰。也许老爷的心是色彩斑斓的,透过眼睛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前面的石路旁坐着两个男人,穿着深受赏金猎人喜爱的土灰色皮衣,风语没将剑背回去,而是轻轻垂在一侧。

“早啊。”坐在左边的男人嘴里嚼着橄榄,贴着岩壁站了起来,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刀;右边的男人坐在一块圆石上,腰上别着一把克洛斯弯刀。

“是个女孩。”

“一个凡人女孩。”右边的男人打量着风语,又扫了眼她马上的行李。

“你们不也是凡人吗?”风语将剑挂在马鞍上,跳下马再将剑拿起,支在地上。

“放松点,我们没有恶意。”吃橄榄的男子往后退了一步,绕过他踩的石堆。“我们也是赏金猎人,本来都干完活儿了,结果那混蛋偷了我们的钱跑了。”

“还有马。”另一个人补充道。

“组队不慎啊。那你们在这里干嘛?”

“我们想再找个人组队。这儿的路我熟,然后他能打,怎么样小姐,我看你就一个人。像咱们这样的凡人不组队怎么行,放心,我们不会分你太多的。”

“你们想要的只是马。”

“她有份儿黄金委托。”有刀的男人眼尖地看到了马背后的行李袋,装好的卷轴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头。“肯定是偷的。别和这娘们儿废话了,她就一个人,来给咱送温暖的。”

他取下了克洛斯弯刀,弯腰拿出藏在石头后面的圆木盾,这种大弯刀本是古时的蛮族骑兵冲锋时用的,却一直深受佣兵们的喜爱。风语平举起剑,往前迈步一刺。他拿着弯刀和圆盾,却一点都不灵活,两边的石堆让他很难迈步,迟迟不敢上前。而风语凭着剑长,只需要前后进退,保持距离防他近身,黑托利亚给她的剑重心在剑柄,非常适合改变刺击的角度,左突右刺,令他招架不得,一脚崴在崎岖的石堆上。他的脖子挨了一剑,喷出一抹鲜红,风语再回身一斩,让他和弯刀一起跌下山坡。

“不是吧!一招就……”吃橄榄的男子慌了,手忙脚乱地从石堆里取出一把长剑,还没举起来腕子就遭了重重一拍,惨叫一声,将剑丢下。

“如果你会用剑的话,就不会在旁边看着了。”风语的剑上还沾着他同伴的血,滴在他的脸上。

“我说你怎么敢一个人进卡米勒,还是有两下子的。但我没说谎,我们真的被摆了一道。女侠听小的一句劝,赶紧回去吧,这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们是和老爷组的队吗?”

“当然。不跟老爷谁敢来这鬼地方啊!本来大伙都是来发财的,结果到处都在闹鬼,那些小镇上个月还好好的,现在一个活人都没有啦。赶快回去吧,女侠。”

“可我刚杀了你的伙伴。”她不可能让他上马,总不能把他绑着拖后面吧,整的和抓捕犯人的镇卫兵一样。

“我和他不熟,只是同乡。”

“如果老爷想独吞的话,为什么不把你们杀掉,而是做贼似的跑了。”进了卡米勒,就没有法律一词。但如果回了城镇,爽约被找了麻烦可不小。还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没跑。

她感觉周围突然变暗了,赶紧把大剑往后一丢,向后翻滚,一个披红袍穿浅绿皮甲衣的光头巨汉从天而降,落在风语刚刚站的地方。

风语半蹲着稳住身子,捡起甩在地上的大剑抬头一看。他像拎小鸡似的单手抓着橄榄男的领子,操着与他气质不符的尖酸调调说道:“怎么能说我抛弃了你们,太薄情了,本来钓到大鱼还想分你们点呢。算了,你们也没用了,去红池见伙伴去吧。”

他随手一扔,风语看到了他手臂上转瞬即逝的蓝光。可怜的男子飞了出去,惨叫在落地时戛然而止,头像一颗被摔破的鸡蛋,身子扭曲地扒在石滩上。

“那么,接下来是聪明的小妞。居然能反应过来,以凡人来说很不错了。”

“你故意守在这里,让他们做诱饵,挑那些势单力薄的赏金猎人下手……”

“‘赏金猎人’猎人。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挑的是大鱼,如果没有那卷轴,他们最多跟你讨点钱就让你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好好保管才对。”

他至少有两米高,不需要看他的眼睛都知道他是老爷,可以娴熟地使用魔法强化身体,实力和普通人有着云泥之别。快跑吧,怎么可能跑的掉?她想到了亚伯给她的锦囊,第二个她拆开确认过,是抑魔粉凝成的丸弹,里面还装有结晶爆弹,狠狠一砸就会炸开,除此之外还混了颗巧克力糖,大概是他的坚果盒子里掉出来的。第三个她没有拆开,光凭第二个就够了吗。

她的唯一优势只有他的自大,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武器。但他如果早有防备呢,用屏障挡掉她的弹丸,爆炸的浓雾反倒会瞎了她的眼。如果没有办法的话,就只能用第三个了。

“不打算投降吗?现在跪下来把卷轴给我,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看你虽然人糙了点,但身子还不错,可以供爷玩些日子,就怕你这小身子受不住啊,哈哈哈哈哈哈!”

“下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也许黑托利亚才是对她好的。她不愿这样想,弓紧身子,将剑抬的更高,直指他的眼窝。死脑筋吗?老爷叹了口气,睁大他的血红双眼。他活动着手腕,嘎巴作响,两只手套上贴着骨架状的钢片,一拳砸在石壁上裂了一片,然后纵身一跃,她看到了他腿上的蓝色闪光,留在原地必死无疑,往后跑根本跑不过他,她抓准时机往前冲刺,与高高跃起的巨汉错过,然后将手中的大剑丢掉,捡上橄榄男的佩剑,这种短一点的剑更适合她,敲一下石头确保能用就行。

巨汉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颗石头,朝着她抛了过去,她赶紧低下身子,躲到石堆后面,好在他准头不怎么样,石头全都从她的头顶飞过,砸到了石滩。

“你可最好躲起来哦,死的太难看我就没有兴趣了!”他兴奋地吼叫着,飞扑过来,风语只得往侧边闪,脚踩在石堆上差点崴着,她忍痛正过身子,一剑刺向他的胸口,却被他的拳头挡住,她及时收剑,后面却无路可退,一个趔趄摔了下去,滚下石坡。好在是背朝地,不然就和橄榄男一样了。石坡虽然斜着,但开阔了许多,对于一拳就能打碎石头的他来说,障碍非但帮助不了自己,反而会绊自己的脚。风语穿着厚实的皮甲衣,虽然浑身肿痛,但并不影响行动。

“死在我的怀里怎么样?”他也跳了下来,整个石坡都震了一下,她单手拿着剑,另一只手里捏好了抑魔弹。“无论是什么武器,都破不了我的铁拳。”

“那你不用魔法试试看啊。没有了魔法,这么大的块头只是肉山罢了。”

“你在小看我吗?”他神色一变,将拳头攥得更紧。“没有了魔法我也一样能把你轻松干掉,区区凡人。”

“那你试试看啊。如果用魔法的话,你就输了。”也许抑魔弹有别的用法……她暗想着,把弹丸放回兜里。

“天真的小丫头,难不成你有抑魔粉?你不会真觉得它有用吧,就算没有魔法,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留你个全尸,让你在这石头坡上和他做个伴。”

巨汉一直注视着风语的手,他猜到了风语可能会用抑魔粉对付他,风盾随时都能拉起。但她手再次伸出来时,只是拿了一颗巧克力糖含在嘴里。风语咬紧牙关,双手握剑,嘴里的糖一点味道都没有,她想起玫瑰王子决斗的故事,王子嘴里含着能起死回生的血晶,让他战胜了武神布雷加尔。

巨汉冲了过来,动作已经比刚才慢了很多,而风语时刻注意着他身上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蓝光。确认他没有用魔法后,她开始暗自窃喜。巨汉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尽管力量上风语还是处于下风,但他的攻击她都滴水不漏地防了下来,即使力量悬殊,她也善用各种巧劲儿化解。

“有两下子嘛,可惜是个凡人。”他的胳膊了多了道口子,流出鲜红的血,话音未落,下体传来一阵剧痛,风语的剑立在了他的两腿间,他却用力过猛撞了上去,风语算到了他的路数,狠狠摆了他一道。恼羞成怒的他强忍着痛楚,只想着怎样用魔能压制住剧痛,强行驱动肌肉,将她大卸八块。

他身上的魔力满溢而出。

就是现在!她嘴里的除了巧克力糖,还有一颗抑魔弹,她直接将弹丸吐了出去。满腔怒火的巨汉,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仿佛被一只巨人的手按在地上,爆炸的抑魔粉包裹着他,将他的魔力吸收殆尽。风语迅速将剩余的抑魔弹掏出来,砸到他的身上,直到空气不再劈啪作响。

现在他和普通人无异了……暂时。风语离了他几米远,大口喘气,她一条腿上的硬皮甲裂开了,里面的膝盖血肉模糊,但相比被贯穿下体的老爷好多了。即使有恢复伤口的血晶,也得先把这把刀拔出来。她可是用了全力刺的,现在手腕还灼烧似的痛。

“竟然藏在嘴里……臭婊子。”他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说好的不用魔力也能轻松解决呢?”她腰间还挂着匕首,但现在自己也筋疲力尽,过去补刀反而更危险,坐在岩坡上反而还潇洒些,看着他流血死去。

“刚才可是用了全力,现在鼻子里都是那该死的东西。”他颤抖着将手伸过来,对准自己的喉咙。“我记住你了,小妞。我记住你了,聪明点就回头吧,否则你要么变成尸鬼,要么被我逮到,下一次就没有小聪明了。我会一拳把你的小脑瓜干碎,我会……啊!”

他受不了疼痛,用拳套上的尖刺结果了自己,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风语松了口气,看着他的身体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掉,化作棕色的血水,沿着石坡往下流。他还会回来的,在某个地方用血魔术重塑他的肉体,但至少不是现在。

她刚刚凭一己之力,杀死了实力远在她之上的老爷。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思考着是否继续向前。如果前面还有老爷怎么办,他说的尸鬼是什么意思,就算去了柏格姆林也不一定找得到断剑……带着战利品回去吧,骄傲地告诉黑托利亚她杀死了老爷,或者再找到兰特尔,这一次他总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吧。

可第三个锦囊还没用,这是否意味着还没结束。也许这一战已经是最艰难的,哪有这么多老爷给她撞见,若天底下那么多老爷,那就一点都不稀奇了。自己身上都是些轻伤,带的食物也够。况且这才刚进卡米勒就打退堂鼓,不是在告诉黑托利亚自己不行吗,只能活在他的背影之下。我不要这样,哪怕会死。

风语回到小道上,将药膏贴在手腕和膝盖上,她左腿的裤子几乎完全破了,她索性将右腿的也扯掉,变成了贴身的短裤。然后吃了一块烧饼,搜罗了下他们二人的东西,找到了些铜钱和魔晶。

休息好后,她回到石滩发现,老爷的尸体已经完全蒸发了,只剩下衣服和拳套,这才过了半个小时。坡的更下面一点,是两具凡人的尸体,还有凝成一片的黑色血泊。而老爷的血只剩下一道渐浅的溪痕,在半中间就干了,没有与血泊汇到一起。风语收了他衣服里的钱和拳套,将战利品绑在睡袋旁边,骑着灰马,继续向北,直到太阳落山。


距柏格姆林镇只有二百余里了。

她仔细看了委托卷轴下贴的地图,她已经沿着白岩峡谷的山道,绕开了卡米勒林原,进了狭长的韦斯特谷地,再往前是失落的赛斯镇。

跨过高耸的红石山,就可以看到海,若是把耳朵靠在岩石上,可以隐隐听到海的心跳。白天的韦斯特谷地是红色的,像新娘的脸庞一样红润,吟游诗人把山谷比作热恋中的姑娘。游学者说山谷的红,都是战死的勇士的鲜血。太阳教徒则坚信这些深红是太阳神赋予的恩泽。

但此时黑暗笼罩了大地,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沿着山路前进,黑夜让流浪诗人悲伤,让人们带着对黑夜的诅咒进入梦乡。那些红是藏在石头里的铁,黑托利亚大概是对的,但风语还是喜欢诗人的比喻。

出了谷地,路平坦了许多,还能隐约看到两行车辙,至少上个月还有马车经过,有马车就说明里面还有人住,前面已经能隐约看到镇子。她的两条腿冷冰冰的,今夜的风将格外凛冽。她可不想住在郊外,即使镇子里空了,她也可以找一家没人住的房子避风。

路上有一个黑帐篷搭的棚子,里面坐着一个女巫,穿着蓝灰色的袍子,旁边燃着一团炉火。风语经过的时候,女巫向她展示了水晶球,她干枯而布满疤痕的手轻飘飘地搭在水晶球上,摆动的指尖似乎在向她招手。

“你的命运就在这球里。”女巫戴着黑色尖帽,抬起头来,她的双眼已经失明,眼睛上的水晶珠子却正对着她,仿佛在盯着她看。

“那只是玻璃球。”风语本想走了,但马啃着旁边的麦草杆子不放,她轻叹了口气,下了马。“而且,我不相信命运。”

水晶球上面已经有了些裂痕,似乎脆弱不堪,一碰即碎。风语把手轻轻放上去,等着她故弄玄虚地施几下法。女巫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像两把生锈的钳子,风语试图摆脱,女巫却将一块淡蓝色的晶石放在她的掌心。

“你见过魔晶,对吧?”女巫松开了手,“这个是结晶,没有魔力的晶体。”

“好轻。”甚至根本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女巫的指尖上燃起了一小团火焰,那一小块结晶被点燃了,没有烟雾,没有灰烬,烧完之后无影无踪,就像老爷的尸体一样。

“感觉不到热,对吧?”那只是一具空壳罢了。黑托利亚说,魔法,魔晶,魔能什么的,那些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它们太完美了。

“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的结晶,没有魔法它们都会瞬间蒸发。”女巫摸了摸水晶球,里面微微有些蓝色。

“你是结晶工匠吗?”他们研究怎样做出魔量尽可能低的稳定结晶,如同艺术品一般,价格与那些天然水晶不相上下。

“不,我的丈夫是结晶匠人。他信仰魔教,相信世间的唯一真神是伊蒙。而我,只是兴趣使然。”魔神的传说家喻户晓,传说他授以古时的人智慧,人却觊觎他的力量,合力杀死了神。会魔法的人都是继承了他的力量,有人说老爷都是神的后裔,是来惩罚卑鄙的克洛斯人的。也有人说,他们只是偷了神的力量而已。信仰魔神的人,是那些拥有魔力的人,还是被掠夺的人,还是两者都有?

“伊蒙已经死了,只有他的神力传于世间。信一个早就死去的神有什么用?”风语问道,女巫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摆弄结晶球。

“拥有神力的肤浅之人,都会被记下来。总有一天,死去的神会复活,亲手惩戒这些伪神,让他们赤足行走在黑玫之地,将血与肉还给世人,他们的灵魂将脱壳而出,充作神明的食粮,哭嚎将流于世间,像寒风一样凄厉。但太阳会再次照耀着我们……”

魔神,血神,太阳神,他们全都死了,多重信仰并不稀奇。谁不希望太阳回来呢,谁又不希望老爷消失呢……她痛恨老爷,而自己对老爷的感情很复杂。因为接近过他们,感觉他们并不是恶魔,还是自己也想成为他们?自己与他们有种关联,具体的她却并不清楚。

“晚上不要去那个小镇,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小屋,就在这附近不远。”女巫不再念叨,警告她不要去赛斯镇。为什么?里面应该还有人住吧。风语不解地问。

“很少。”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球里的光也不再闪动。

“算完了?”这球里装了她的命运,在一个瞎眼女巫的手中,她想想便觉得好笑。

“你说你不信命运,算了你也不信。”女巫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让她不要回头,说有来自南方的厉风会一直追逐着她,直到死亡。寒风都是从北而来,而那厉风是……

黑托利亚。


夜晚,风语进了破落的赛斯镇。

放眼望去,没有一家亮着灯火。她找到一栋破败的房子,墙壁上结了许多厚厚的冰,将龟裂的墙体盖住。也许是今夜寒风猛烈了些,门板上破出来个大洞。风语的手冻得发青,她将手穿过洞口,门后的锁几乎完全锈掉了,把锁打开费不了太多功夫。房子里空无一人,大厅的壁炉里只有灰烬,旁边的阳台上全是破碎的冰晶。

“血神在上。”风语拿着一块魔晶在地上画出结界,越简单的结界,对精细的要求越低。但风语还是将结界写得很圆,把魔晶放到中央后,一簇淡蓝色的火苗升了起来。

她透过跳跃着的火焰,盯着那些无色的碎片,和女巫手里的结晶球的光泽差不多,但摸起来是冰凉的。风语将几块薄冰靠在一起,有些棱角和凹槽可以完美地对应,就像一张拼图。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那些墙上的冰层也是为了封堵破洞,只是今晚风把一些冰墙吹碎了。有人,但连柴火都没有,怎么可能能够住人呢?风语否定了这种猜想,或许只是楼上的储水槽破了罢。

“今晚是怎么了,风这样大。”一个略带倦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风语猛地转身,却撞在支在墙边的大剑上,她一屁股跌倒在地。该死的黑托利亚,风语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剑柄顶得她背一阵剧痛,等她抬起头准备抓剑时却愣住了。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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