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的美丽像落花散落一地,同时也散失了梳妆打扮的闲情逸致。她的头发愈发花白,像常年积雪堆在她的头顶,即使艳阳高照,也不会融化,母亲就用三角帕,不分春夏秋冬,不分白天黑夜,都把自己的头捂得紧紧的,不让自己触景伤情,也不让人看见她自己已经人老珠黄。
母亲脸上是岁月碾过的痕迹,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就是岁月无情的见证。母亲早上梳头的时候,总会拣到脱落的头发,她把头发收集起来,要么卖给那些在村里吆喝的小贩,要么拿去换一些吃饭的碗或洗菜的盆。
母亲有四个孩子,我是独子,还是三个妹妹,本来母亲怕我孤单,也怕我在农村受气,还想要个儿子的,可接二连三都是闺女,等生了我小妹的时候,搞计划生育的上门督促母亲去做了手术,便不能如愿以偿了。我们兄妹的名字可有意思,肯定父亲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大妹取名叫月利,二妹叫月小妹叫月秋,我们兄妹的名字便是“一帆风顺,大利春秋”的意思,足见父亲良苦用心。
小时候我很嫌弃母亲,总觉得她不会收拾打扮,穿的土里土气的,头上的三角帕成了专利,一件一成不变的灰色上衣,满是泥土的深黑色裤子,一双淡蓝色的布鞋,不像小燕的母亲,虽然年纪一大把,还打扮得像个大姑娘,留着小辫子,脸上擦了雪花膏,穿着花格子衣服,彩带裤,高跟皮鞋,挺时髦的,跟人说话有几分娇气,随处散发着雪花膏的味道,香气四溢。
我读书最怕母亲去学校看我,我怕同学们嘲笑。看到母亲在校门口东张西望,我总是先把同学们支开,然后会对母亲大喊大叫,母亲什么都不说,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生活费一遍又一遍地数,再小心翼翼地交给我,再三叮嘱不要弄丢了,不要乱花钱,这些我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都听得耳朵起老茧了,你回家吧。”然后母亲还是要再唠叨几句才肯离开,十几块钱,即使我想乱花也没得花。
我读书的钱来之不易,母亲靠起早贪黑到镇上卖菜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有时候生意好能买个十几二十,如果生意不好,就徒劳而返。母亲白天干农活,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去地里拔些蒜,葱,韭菜,白菜,挖折耳根,只要还能卖几个钱,她就往家里搬,不管是多还是少,都背着篮子往镇上跑。卖菜跟卖衣服一样,也讲究卖样,如果是啷里啷当乱七八糟的,不但卖不到好价钱,还会无人问津,所以母亲总会把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洗的干干净净,还要一小把一小把的用棕巴掌叶把它扎好。母亲常常忙到深更半夜,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背着菜篮子步行到镇上。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里,一到冬天,母亲手上就会开裂,一道道裂缝像刀割的一般。
母亲总是不分春夏秋冬,严寒酷署,都一如既往去卖菜,有些买家都成了老顾客。不管卖得多少钱,母亲都会欣喜若狂,当然,如果没有筹够我的学费她也会一筹莫展。那时候,我是不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的,相反,还会经常抱怨他们没有本事,只能靠买菜供我读书。
星期天对我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到这天母亲就会像发工资一样,准时把钱送到我手里。有一个星期天,语文老师留我们在教室背书,就把这事给耽搁了,我是身在教室心在外,那时候胆小,也不敢给老师请个假,只能忍气吞声,等到老师发号“下课”施令。我想母亲也一定在外面等得很着急吧。平时母亲迟迟等不到我,就想方设法把钱找人把钱带给我。可这天到了晚上也不见母亲把钱捎来,我心急如焚,我想这个周的生活费,整夜难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母亲居然请英语老师把钱带来给我,我既尴尬又激动,尴尬的是,同学们拿的钱都比我多,我的虚荣心告诉我,一定有同学嘲笑我是个穷小子。激动的是,我总不会饿肚子了。我羞红着脸,战战兢兢地从老师手里接过钱,一块一块的,我心想,母亲也真是的,这不是让我在老师同学面前难堪吗?同学们一定在打量着我的家境,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家是困难户。当然会少不了一些无知和无耻的眼神。我心不在焉的回到座位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数数母亲捎来的这沓零钱,三十块,我觉得母亲这回大方多了,在原来的基础上还加了不少,我想,一向清汤寡水的我也该涨点生活费犒劳犒劳自己了。回家后,母亲问收到她带去的二十块钱没有,我说,“收到了,不是二十,是三十。”母亲说,“是二十啊,怎么会是三十呢?”我说,“会不会是数错了?”“你妈虽然没读过书,但二十块钱还是知道的。”后来我才明白是英语老师偷偷地为我加了十块钱。这事我一直很感激,但我从未向老师说声感谢,我只能心里感激,奋发图强。我也责备我的母亲,以后不要这样做了,我还和母亲约了往后的见面地点,学校门口的那条臭猩猩的小河埂,这样就没人再知道我们家的那点丑事了。
我对母亲的抱怨只增不减。可在那白雪皑皑的冬天,母亲形单影只站在雪地里,一边跳着,一边搓着手,嘴还一边得瑟的吆喝着:“白菜便宜卖了。”我就躲在她的身后不敢出声,母亲卖完菜把钱全部交给我,然后转身蜷缩着身子往家的方向离去,什么都没买,什么都没吃,我的眼泪一下子像洪流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赶忙拿了一块钱买了三个包子,追赶给母亲送去,母亲说,“你这孩子就是不节约,乱花钱,妈不饿,以后要省着点花。”我只是点点头。从此以后,我觉得母亲不是一个卖菜的“苏珊大妈”,而是一个甘心情愿为子女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伟大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