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聚会,吃虾。岳母一早买回鲜虾二十来斤,个个身披红甲,生龙活虎。它们高举着大钳子,耀武扬威的,似乎在准备着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
杀虾是个技术活儿。和大多数气势汹汹之徒一样,它们总是顾前不顾后,表面张牙舞爪,实际虚弱得很。你只须避开它那挥舞的大钳子,从背后将其抓住,纵使它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左手握住虾头,右手掐住尾节,一拧,一拉,虾线便被拽了出来,然后对着其头部斜剪一刀即可。这一过程,无疑是残忍的。在人类眼里似乎除了自己,任何生命都是物化的,工具性的,必要的时候当然可随意处置。
虾是一种毛多肉少的食物,除了腹部,身体的大部份均无食用价值。以重口味著称的四川人,就是鹅卵石也可以加工成味道鲜美的食物,况虾乎?三妹乃女中豪杰,她把处理好的虾倒入热油中,瞬间雾气蒸腾,吱吱作响。待虾炸至金红捞出,加入多种香料配菜一齐翻炒,在大火与麻辣鲜香的共同作用下,一盘红烧大虾出锅了。
我想,虾在被人类捕获端上餐桌前,一定不会认为自己是虾。从它们那威风凛凛的神情中不难推测,它们一定认为自己是水中的将军,是个可以横行无忌的角色。当然,它们更不会知道四川人有句俗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也因为这样,四川话里的“虾子”一词多有渺小,不入眼之意。
话说,古代有位王爷想造反,打算收买皇帝身边的太监,哪知那太监却漫天要价。王爷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手下人觉得王爷花巨资收买一个太监很不值当。王爷却说等他得了皇位,天下都是自己的,巨资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太监不过只是王爷养的小虾而已。
这样想来,虾就有些可怜可悲了。其实在我们小时候,虾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那时候,虾很少见,如果能在田间地头捉到一两只,我们一定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虾善打洞,很难捉。田埂边或是河沿的湿地里,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洞,如若洞口有新泥,则可大致判断洞内有虾。你还可以根据洞口的大小,新泥的多少来判断虾的大小。此刻,你绝不可冒然出手,将手伸入洞中掏虾。要知道,虾可是相当聪明的防御高手。它们打好洞后,并不是头朝洞口爬进去的,而尾朝洞口退进去的。它们将脆弱的屁股交给深深的洞穴,用最锋利的大钳子来守卫洞口。如果哪个不知好歹的冒失鬼将手伸进洞里,一定会被狠狠地夹上一口。儿时,我对鱼虾之事颇感兴趣,常常在夏日的午后,趁着大人们午睡时去河边捉虾,为此这种苦头没少吃。
玩虾是一件乐事。将虾放在地上,用小木棍去挑逗它,它会勇敢地挥起大钳子与你战斗,甚至能将小木棍夹断。但,如果你不停地戳它,它就会像所有重防御的家伙那样,试图通过不断地后退来躲避危险。有时候,我们会用绳子将它的大钳子拴住,把它吊在空中,再用小木棍去戳它,大钳子使不上劲儿了,它就使劲地弹动虾尾。虾的生命力很强,即使被我们玩上一整天也不会死。
兴许是虾太少,又或是炒虾技术不成熟,那时候,虾只是我们的玩物,却从未被当作过食物。
随着养虾,捕虾技术的成熟,吃虾成了一份产业。虾田中,虾农饲养的虾依然见人就挥舞起大钳子,仿佛一个将军。野河中,抵御不了诱惑而坠入虾笼的虾子们依然耀武扬威。只有当它们红着脸被端上餐桌时,它们才知道自己是虾。
人类的贪欲一定是要在盛世中才能得以充分展现的。贪欲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种收割,与虾从不认为自己是虾所不同的是,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自己是虾,认为自己遭受着被收割的命运。
这究竟是人心不古,还是社会收割太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