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蘖
我已委托“维权骑士”(rightknights.com)为我的文章进行维权行动。
大约每个女孩都有公主情节,巧笑倩兮,端庄大方,温婉美好。安宁也有,但是生活里的丑陋一点点啃噬美好。是谁,把曾经笑起来满面羞红的女子变成俗不可耐的泼妇?是那一地鸡毛蒜皮,还是那狰狞的现实?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明眸皓齿地微笑?很怕,有一日也变得这样俗气,如果有一日变这样,一定要原谅自己也曾温柔过。
跟家里说好十一在湖北摆酒,年底在广东摆酒。看着家里的土屋逐渐被推翻,安宁心里的石头也逐渐崩裂,嗯,是从没有过的扬眉吐气。
回到深圳,陈董来了深圳,“安宁,我能跟你一起吃个饭么?”
“啊!陈董你回来啦!”安宁大喜,“可以呀可以呀,必须可以呀!”又给宋哲打电话,“今天不要等我吃饭了,武汉老大来深圳了,女的,一起吃饭。”
安宁下了班就往华强北赶,见了陈董,她依旧身材窈窕,笑微微的,气质极佳。迎上来抱抱安宁,香气扑面,“好久不见,安宁。”
“好久不见,陈董。”安宁顽皮地说,“我闯深圳,半年拿下户口哦,厉害吧?”
“真厉害!”陈董真心实意地夸,“今天我请客还是你请客?”
“我是地主哎,自然我请客。”安宁笑嘻嘻地,“吃什么?”
“麦当劳可以吗?”陈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啊,那是垃圾食品啊。”安宁笑,知道陈董不想自己为难,这华强北,随便看得过眼的地方吃个饭,300是跑不掉,麦当劳么,100多可以了。
“可是好吃呀!”陈董顽皮地吐吐舌头,“我好多年没吃过了呢!吃饱了好减肥!”
买来汉堡可乐鸡腿,陈董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微微感叹,“每次来深圳都感觉不一样,真是日新月异啊!我刚来深圳的时候,上沙下沙还是一片泥泞,到处热火朝天填海造田。深圳从一个小渔村突然被圈起来,全国的热血青年都南下淘金,那时候工作也不好找。找了个文职,我就纠结啊,到底去还是不去呢?找了个硬币,一抛,想着字朝上我就去,反之就不去,结果呢,掷了三次我都只看到那个数字朝上啊,不去怎么办呢?”
“哈哈,陈董原来也是逆袭了呀?”安宁很钦佩,每次跟陈董在一起就心安,而且豪情万丈!
“嗨呀嗨呀,后来为了争取好的表现,每天加班到很晚很晚,就像你现在的样子。晚到买不到任何菜,于是就跟路边的烧烤老板说,‘我每天过来买一把青菜吧,给你加点钱呗?’那时候,我最常吃的就是青菜粥,一边熬粥一边看专业书,熟了就加点盐这样子吃。吃到现在看见粥都吃不下哈哈。”陈董轻描淡写,“真正从深圳打拼起来的成功人士,谁心里没有一笔血泪帐?只是不足以与外人道罢了。说真心话,要是可以用我现在所有的财富和地位跟你交换的话,我愿意交换。你的年轻,激情,前途未可限量,多么有诱惑力啊!”
“贫穷而有野心,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呢。”安宁自嘲。
“有野心怎么会是坏事?是的,谁都想锦衣玉食,可是财富总数是一定的,所以注定有的人富得流油,有的人贫穷。人只有两脚,钱却有四脚,所以人追钱很难很难,尤其是第一桶金。可是钱追人,很容易,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钱越来越多的原因。真正的钱多了,也就是一堆符号而已,食不过三餐,眠不过一席,只是形式更加讲究而已。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在上帝面前,大家都一样。”陈董笑眯眯地,“未必说我的钱比你多出一百倍,我的快乐也比你多出一百倍么?”
“不要怕与成功的人士做朋友,也许他的一句点拨,或者推荐能让你少奋斗好多年。我之所以愿意帮你,是因为你单纯坦率负责,对工作一丝不苟。在出色地完成本职工作之后,作为普通员工,可以从主管的角度去考虑下这件事怎么做更好,或者直接义务协助主管做事;当你是主管之后,同样地,要从经理的角度去考虑下这个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试试;当你是总监的时候,在完成本职之后,要从总经理的角度思考,顾全大局,而不是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怕自己做多了吃亏,你现在年轻,唯一的资本是你自己,能付出的也就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就算没人看见,你自己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学到了经验提升了能力,离开原来的公司,你也有更广阔的空间。这就是你自己为自己搭建的平台,而不需要寄希望于他人的帮助。”
安宁舍不得插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每次听陈董讲话都醍醐灌顶,“那大公司和小公司的区别在哪里呢?”
“小公司刚刚起步,一个人恨不得当几个人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所以你的工作可能会比较杂,什么都会一点但是什么都不那么精通。相对来说,组织扁平化,你的付出和努力更容易被老板看到,如果你够努力的,一旦公司发展起来,前途不可限量!小公司朝气但是资金链紧张,万一钱烧光了又后继无钱的话,关门倒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深圳哪天没有新公司开门,没有公司关门大吉呢?大公司呢,有完整的培训,福利,体系,组织和管理。你进去能得到规范的指导,很多好的习惯和做事风格可以被培养。每年旅游啊,到处出差啊,人家一提到XX公司,你觉得特有面子。但是大公司就因为太规范了,把自己的那一块做精通,别的方面你就盲了。”
陈董笑眯眯地,安宁于是也觉得自己“腰缠万贯”了,自己的“钱”,是青春和未可限量的未来!
安宁以前接触到的都是赚钱,赚钱,赚钱!谁谁年薪十万了,谁谁在深圳买房了,谁谁开公司了,谁谁买车了。大家都那么浮躁,那么怕被挤掉,被拜金推挤得步履踉跄,不得不向前,可是今天,身价上亿的成功人士向她讲淡化钱的理念,实在太新鲜了!细细地咀嚼每一个字,精神为之一振。
安宁吸一口可乐,想起自己的感情问题,不禁问,“陈董,我会努力的。还有个问题,就是吧,怎么抓住男孩子的心呢?”一说完自己先笑红了脸,“深圳诱惑太大了,额,我对自己没信心。”
陈董歪歪头:“嗯,谁这么大魅力让你上心?我觉得你应该上嫁,也就是再提升提升自己,然后找个大自己的,事业有成的,对你的生活质量和后代都很有好处。也能在经济上帮你实现梦想,比如开自己的工作室等等。因为你的思想很成熟,经历也比同龄人丰富,想得更多,比你年长几岁的人才能跟上你的思想,或者在某些方面带领你,帮助你成长。他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就不需要你跟着他筚路蓝缕,风餐露宿,同时在感情上已经成熟,能够更懂你。需要我介绍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男友了,大学同学。”安宁心里七上八下的。
“哈,深圳诱惑大,但有没有人结婚生子?这个不能一棒子打死的吧?诱惑大,但是能坚持到后来白头偕老的,是不是比普通的没有诱惑更难得呢?再说了,我一直以为很多人不是没有诱惑,而是定力比较大而已。”陈董有点吃惊,也并不发表异议。
“守住男孩子的心很简单,”陈董挑挑眉毛,“让他随时在你面前是最自然的状态。比如你做了一天家务,他下班回来没换鞋子就进了门,一般的情况就是女的抱怨‘我做了一天家务这么辛苦,你不换鞋子我就白做了。’好一点的是一边抱怨一边拿来鞋子。实际上,地板脏了再拖一遍就是啦,对不对?他换,你帮他拿鞋子,他不换,就不要逼着他。家是用来安‘心’的,如果刚好碰见男的在公司受了气,可能就顶撞了,两个人吵起来,一个人摔门而去,然后彼此伤害痛苦。起因呢?不过就是拖地!”
陈董抿抿嘴,“明白了吗?三毛说过‘爱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饭、睡觉、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会长久的。真正的爱情,就是不紧张。女人不要唠唠叨叨。不要围着男人转,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以及工作。任何人,只有在养活自己的基础上,才能论及其他。”
安宁没有废话,只是频频点头。坐在陈董白色的宝马里,心情开阔无比,忽然感觉深圳的繁华前所未有的近,很近!
“陈振宇,本宫要结婚了。”安宁在QQ给陈班留言,千山万水还隔着太平洋,并不指望他赶回来。
“在哪里,淼城还是深圳?”陈振宇回复很快。
“我还以为你要给我飚英语,”安宁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淼城,十一。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我回来。”陈振宇打字很快,“我肯定回来。”
“妹妹,你要结婚了?”李烨涛的声音有些颤。
“是。”安宁只是觉得心酸,又知道从此必须放下,一别两宽。
“太突然了……”他焦虑又无可奈何,“我去请假,没请到!到了年节更加繁忙,要备战。我好多年没回淼城过春节了……”
“我理解。心领了。”安宁松了口气,回不来,也挺好。宋哲见了,也郁闷。
“可我真想回来……”他怕安宁认为自己是虚情假意,焦急道,“我要出席你的婚礼的,我再去请假!”
安宁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赶紧劝慰,“没必要!哥哥,你的心我领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知道你想回来的本心。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
安宁打断他,“你回来我不开心,你回来你开心嘛?让我安安心心地远嫁吧……”
“安宁,妹妹,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安宁也哽咽了,“感谢你大学四年陪我度过,那是我最难熬的时光……你的书信我全部烧了,是的,我忘了,你也忘了……哥哥,以后出任务注意安全,希望嫂嫂早日出现,我也不用再惦记你的安全……”
“安宁……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他难过得快说不出话,“这一世……你不好,我不安。”
“我会好好的,我会好好的……哥哥保重!”安宁的泪掉下来,“哥哥一定要保重!下次见面,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你要好好的,哥哥,你要好好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我拼尽全力,愿意粉身碎骨,在命运看来,我不过是螳臂当车般可笑。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请亲戚朋友,购买食材和礼服,借来帐篷,请来帮忙的人,预订薇薇新娘的新娘妆……安宁和宋哲在长辈的指点下一样样去跑,心里很平静。
待到大喜那日,4点半就起来往县城赶。经过淼城中学,金黄的大字依稀可辨,梧桐树叶又生锈了。经过淼城二中,一条街的花店已经开了不少,合欢树依旧沉寂。恍惚间,似乎又看见梧桐树下等待的少女,合欢树下等待的男孩。这条花店街,走过去香气扑鼻,以前高中就很多漂亮女孩收到百合玫瑰,可是安宁从来没收到过,除了陈振宇的小雏菊。
安宁鼻子一酸,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掉下来。再见,淼城二中;再见,哥哥;再见……
化妆师在安宁脸上涂抹各种化妆品,安宁闭了眼,任她摆布。心里是四月的淼城,梧桐飞絮,像是四月雪。这一次远走,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四月雪了。哥哥以后看到淼城中学门口的梧桐,看到淼城二中门口的合欢树,会想起我吗?热泪盈眶……
“好了。”安宁睁眼,镜子里的自己一袭红色旗袍,古典温婉。鹅蛋脸,盘发,右边微微绽放的玫瑰,妩媚含情。娥眉斜飞入鬓,卷翘的睫毛经过打理越发纤长,眼角微勾,显得眼睛更清澈有神。吊坠珍珠耳环,一步一摇,唇如两片红叶。脸颊绯红,眼里悲喜掺半。
“老婆,你居然这么漂亮!”宋哲进来很惊喜,轻轻环住安宁的腰,耳语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我会为了你,为了小家努力打拼的,老婆,我爱你。”
哥哥,保重,我嫁人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陈振宇和唐婉月是第一个来的,西装革履,深红色领带。倒是比宋哲更庄重。
“你看陈振宇,搞得比宋哲更像新郎了。”跟他一起的唐婉月翻着白眼打趣。
“老唐老唐,”陈振宇窃喜,又心酸,“老同学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因为陈振宇的到来,安宁微微心神不宁。木头般地被长辈指使去敬酒,轮到陈振宇,有些难过,有些感激,有些愧疚……微笑着掩饰,“感谢陈班跨越太平洋前来寒舍参加我的婚礼,顿使寒舍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一挑眉,一杯红酒下肚,“陈班请慢用!”
“我和老唐祝你们……”陈振宇微微叹气,“嗯!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一仰头,也是一杯红酒下肚。
“没事没事,我们都是老同学,你们去忙吧。”唐婉月挥挥手,大大咧咧道。
迎来送往,安宁和宋哲忙得够呛。午饭后,陈振宇和唐婉月要走。
安宁追出来,只是看着陈振宇,“什么时候回加拿大?”
“下周一飞机。”陈振宇有点喝多,极快地扫一眼安宁,打起精神跟宋哲嘱咐,“兄弟,好好照顾安宁,她要是不开心,我会从加拿大回来的。对,我说话算数!”
“我会的。谢谢你们来。”宋哲拍拍他的肩膀,见他喝得有点多,又去叫车。
“你……喝多了么?”安宁小心翼翼地,不敢用陈述句,怕被呛,被呛的话,只怕自己的眼泪忍不住。
“没……”陈振宇瞪着醉眼喃喃道,“安宁,你要好好的。你最喜欢的温哥华,我会定居在那边。以后去旅游,我欢迎你。”
“好……”安宁回答,车已经来了,嘱咐唐婉月,“一定送他到家,拜托了。”
车子绝尘而去,安宁努力仰起头,眼泪才生生憋回去。是的,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客人,还要戴上面具应对。
“安宁,陈振宇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他……很难过……”唐婉月的短信跳进来。
泪没忍住。蹲在草地里,让眼泪直直地掉在草丛里,用纸巾轻轻拦住泪水,以免花了妆。
对不起,振宇,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的心,你的小雏菊,你的和尚宴,你的发乎情止乎礼……是的,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婚礼后,妈妈的坟也修好了,之前已经塌得不成样子,连坟包都看不到。现在四周用砖块围起来,坟顶种着一株小小的茅草。新碑上,孝女安宁,女婿宋哲的字样清晰可辨。
24年了。24年前,妈妈也是24岁。在新坟面前,8个月的自己嚎啕大哭,闻者痛哭。往后的日子,善良的村人,怜悯;卑劣的村人,践踏。如今,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给家里盖房,给妈妈修坟,将来定居深圳,都是村里其他姑娘所不能做到的。
安宁用了24年,将村人的怜悯和践踏翻转成羡慕和佩服,如鱼饮水。
广东的婚礼上,安宁将爸爸和妈妈家的所有亲戚都通知到,要求每家派一个代表,自己和宋哲出钱,从湖北到广东参加婚礼!这又是村里开天辟地第一回!
一路上,长辈们既夸安宁努力上进孝顺,又夸宋哲沉稳大方,嘱咐他好好对安宁。姨又笑又哭,“安宁,你嫁得好远,我这辈子可能就来一次。代替你妈来看看你婆家。”
“姨,我要定居深圳呢。”安宁红了眼圈,“以后你就去深圳看我嘛,旅游撒。”
“咳,可惜你小姨太远了,赶不过来。”姨又叹气,“那时候你妈妈刚刚没了,你小姨才17岁。一家人唉声叹气,姥姥尤其心疼你,念叨你没妈好可怜的。你小姨也是年轻呢,抱着你就说,‘我给她做妈,我嫁给姐夫,安宁这么小,你们不说,她哪里知道!’姥姥一听就炸了,你妈刚去,本来就对安家很不满,马上说,‘除非老子死了,你小小年纪还没说婆家呢,也不嫌丢人!’”
安宁依稀记得自己两三岁的时候是有亲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过,可是对自己很冷漠。从小就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自己都能敏感地感应到,“是不是87年还是88年回来过?”
“是的撒,村里人都笑话她居然打姐夫的主意,也没人敢提亲了。都当笑话看,后来你小姨一气之下远嫁湖南,刚过去还回来一两次。这么多年了,开始写信,后来有电话就打电话。我这次跟她说了你结婚,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呢。”姨又抹泪,“你妈那么一闹,咳。”
虽然自己很无辜,可是小姨也因为自己,整个命运都被颠覆了。该死的愚昧刻薄浑浑噩噩的村人!
“安宁,是你吗,我是小姨,你们家具体在哪里?”是陌生的女人的声音,“我们从长沙过来了。”
安宁详细说清楚地址,有些激动,“姨,你快要见到小姨了,她,来了!”
婚礼当日,安宁依旧是红色厚旗袍,发髻高挽。婆婆大喜,骄傲地说,“我们家安宁是村里最漂亮的媳妇!”宋哲听了,只是笑微微地含情脉脉地看着安宁。
好事的人问安援朝,“嘿,亲家,你们家还有姑娘不,介绍哈呢?”
安援朝喝得烂醉,笑红了眼,“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她要嫁这么远,幸好我开明,我不干涉孩子们的事……”
门口的马路上,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安宁怔了怔,那女人,眉眼跟姨有几分相似,赶紧叫,“姨,小姨来了!”拉着宋哲奔出来迎接。
“安宁,安宁,你妈死得太早了,要是她知道你这么争气,该是多欢喜啊!”小姨抱着安宁哭,“要是你妈在,你也不用嫁这么远了。”在湖南多年,小姨的淼城口音已经很淡,但是她不肯讲普通话。
安宁的泪掉下来,用淼城话回她,“小姨,姨都跟我讲了,这么多年,你也受苦了,对不起,谢谢你……”
姨跟小姨抱着又哭又笑,一二十年未曾相见,自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次日,安宁和宋哲租车带大家逛了县城,又去附近的4星级高山景区爬山。车拉到山顶,一行人慢慢往下爬。山泉叮咚,四五十岁的人们像孩子一样,嘻嘻哈哈排队等着喝泉水。
宋哲领头,安宁守在后面,不停地招呼大家注意安全。
“安宁,谁结婚都没你排场大!十几个人从湖北到广东旅游,嘿!”
“安宁,你真是争气,现在一说到安家,哪个不羡慕哦……”
“安宁,广东环境蛮好,宋哲也蛮好,你好眼光啊……”
……
结婚了,安心了,一想到盖房结婚花了那么多钱,安宁无奈道,“若是这些钱拿来付了首付,怕是增值更快吧?你不会怨我吧?”
宋哲宠溺笑道,“爸妈吃好喝好住好身体好,我们才能放心打拼啊,尽孝要趁早啊,钱么,慢慢挣。”
去总裁办送一份资料,李晓梅拉安宁窃窃私语:“安宁你来啦,柳眉害了你以后,去上海了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只要一看到身份证,安宁就会记得她,“她又怎么了?陷害谁了?”不由得蔑笑。
“她在上海把账目做得一塌糊涂不说,本来就不是财务毕业的,还跟总监搞不清。这也就算了,现在总部年底了派人去查账,发现有两百多万的亏空,柳眉和总监都答不上来。现在两人都不见了,总部已经报警立案了。”李晓梅压低声音。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不是不报,时日未到啊!”安宁冷笑,也觉得解气。
“要是抓住了,听说要判刑呢!”李晓梅撇嘴道,“白瞎了彭董那么信任她。”
安宁从小就看着电视里的精英们在城市豪华的CBD工作,入则有自己的格子间办公室,西装革履,精致严谨的职业套裙。在办公室里可以看见大海,工作起来就是报表和电脑电话,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查阅报表,出则有车代步,闲暇喝咖啡,晚上则有晚会,端着红酒周旋于芸芸成功人士中,有舒缓的钢琴伴奏,周末瑜伽肚皮舞,休假全世界飞。
从上学到大学毕业,这一直是支持她奋力拼搏的支柱,过五关斩六将,闯过独木桥,以为跃上了龙门,经过18年的奋斗,实则不过是获得跟大城市的同龄人一起喝咖啡的资格罢了。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奔波,在城市的五脏六腑里找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蜗居。追逐金钱,爱情和未来。自我安慰,我爱深圳,这里有我的梦想飞扬。深圳不是我的故乡,却有我的主场。
几年下来,遍体鳞伤,努力在货币贬值面前总显得是那么不堪一击。白领,或者不是白领,物价都在那里,只涨不跌……开始考虑如何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而不再在乎名义上的“白领”。
有的女孩子迷失了自己,比如柳眉,有的女孩子通过婚嫁改变了轨迹,比如温玉茹,有的女孩子怀抱着美好的愿望陪男友筚路蓝缕地创业,比如文小洛……还有的,既没有通过男人征服世界的野心,又没有创业的勇气,便只能朝九晚五,聊以温饱,比如安宁。大家都曾经年轻过,单纯过,爱过,恨过,我们是北妹,是年年岁岁源源不断来到深圳的北妹,是在大街上泪崩的北妹,是奋斗一辈子却很难买得起房子安放爱情的北妹,是在深圳的灯红酒绿里纸醉金迷的北妹。
打的回家,的士穿梭在深圳流光溢彩的夜色里。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霓虹堆砌起来的繁华掩盖了背后的沧桑,在好百年的华美夜色下,宽大的屋檐力不从心地遮蔽着檐下的蜷缩的人们。他们离都市的繁华这么近,可是也许永远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他们承载着家里老人的医药费,儿子的学费,妻子的渴盼,他们背井离乡,家里的老弱病残地里的春种秋收刀耕火种统统落在妻子孱弱的肩膀上。城市需要他们的时候,叫他们“农民工”,城市不需要他们了,叫他们“农民”。他们和城市的差距,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已经钉下深深的烙印。
他们的孩子想进入城市,最高贵的途径是考上大学,以“高级打工者”的身份进入城市,而考了高分的农村孩子,却要用比城市孩子高出几十分的代价才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因为他们不会钢琴,不会芭蕾,不会演讲,不会国画,“素质”不高。虽然他们会打鱼摸虾补贴家里,他们会在农忙的时候做饭洗碗喂猪,甚至帮着爸爸妈妈去地里挑谷子,栽秧,但是,用专家的话说是“高分低能”。
多年扩招,农村孩子能读书的越来越多,读得起的越来越少,昂贵的学费生活费,大城市给他们一个漂亮的名分,等毕业的时候,发现那不过是诱饵。吃到了麦当劳,怎么甘心回家吃馒头?回家,学的英语计算机哪里排得上用场?好的工作屈指可数,早已被占领,去普通工厂当工人?那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这么贵的学费何时才赚得回来?
村里读了大学的,子女会挣钱父母还扬眉吐气。如果在大城市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不要说父母觉得窝囊,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家过年,父母被人家问起,自己先唉声叹气。现在农村大搞建设,强拆事件屡见不鲜,这一代“农民知识分子”又该何去何从呢?地,没了,城市,只能糊口,房子是奢侈品,车子更是。没有房子,爱情如何安放?
……
小洛孤零零站在瓢泼大雨里。伞被吹翻,天地间,除了雨,一片苍茫,什么都没有……
在大雪天,安宁沈雯雯文小洛跳起来抓树上的雪,纷纷扬扬落在脖子里,尖叫……
西安的青纱帐一望无际。哥哥面对原野抽烟,“妹妹,以后的路多难,我知道……”
淼城二中茂盛的紫藤花如瀑,凤蝶舞,梧桐年年飞絮,安宁仰起头,迷眼……
陈振宇手握小雏菊站在淼城二中的水杉林下,笑容很干净,“安宁……”
……
闭眼,只见淼城的梧桐树,年年四月飞絮,如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