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尚未明白人性是多么的悖谬,我还不知道真挚诚恳底下也许埋藏着娇柔造作、高风亮节背后可能隐匿着卑鄙无耻,也不知道无赖恶棍心里或许存留着良善之意。
我倍感意外的看着他,他友好的赞同我说的每句话,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让我的处境变得很复杂,甚至有点荒唐可笑。我本来准备说服他、感动他、规劝他、责备他、告诫他,有必要的话甚至还会臭骂他,朝他大发雷霆,大加嘲讽;但如果罪人对他犯下的罪行直认不讳,想劝他洗心革面的人还能有什么话说呢?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为我自己做错事之后总是矢口否认一切。
我给你说过我必须画画。我控制不住自己。假如有人掉进水里,那么他游泳的本事高明也好,差劲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他要么挣扎着爬出来,要么就被淹死。
痛苦使人高尚这种说法并不符合事实,幸福偶尔会使人高尚,但至于痛苦,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会使人卑鄙和恶毒。
难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让你感到舒舒服的环境里,让你的内心得到安宁是糟践自己吗?难道成为年入上万英镑的外科医生、取得如花美眷就算是成功吗?
馈赠同情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本领,但经常遭到那些知道自己拥有这种本领的人滥用:他们要是发现朋友遇到倒霉的事,就会迫不及待的猛扑上去施展浑身解数,这种劲头实在是有点像食尸鬼,他们的同情宛如油井般喷涌而出,这种毫不吝啬的挥洒有时候会让被同情者感到很尴尬。如果别人的胸膛已经有太多的泪水,我就不忍心再洒上几滴。
我认为良知是心灵的卫兵,他守护着各种社会赖以存续的规则,他是驻扎在每个人心里的警察,监督我们不要为非作歹,它是安插在自我意识最深处的间谍。人太过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太过害怕遭受别人的责难,所以亲自把敌人引进了家门;于是间谍持续的监视着他,警惕地捍卫着其主人的利益,无情的摧毁任何刚露出端倪的、不负管束的欲望。良知迫使他把社会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它是强韧的纽带,链接着个体和整体。而他在束缚自己相信社会利益比个人利益更为重要之后就难免会沦为良知这个监督者的奴隶。他将其供奉起来,到最后就像宫廷弄臣,因为肩膀上扛着皇帝的权杖,而感到光宗耀祖,那样他会因为自己对良知非常敏感而觉得无比自豪。然而当遇到不受良心约束的人,他就会张皇失措,哑口无言,因为身为社会成员,他清楚地意识到,面对这种人他完全是无可奈何的。发现斯特里克兰确实不在意他的举动会引人唾骂之后,我只能惶恐地落荒而逃,好像我撞见的是不成人形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