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做为这条街上唯二的两个大龄单身女青年，我和唐总要被拿出来当闲谈的佐料。

对门的婶子磕着瓜子靠在我家门口和我妈聊天。

“唐家闺女回来了，之前还说不回来过年的。我去他们家聊了会儿天，那个姑娘，吓我一跳，坐在那儿，跟个小子似的。那短头发就是个寸板，穿着身皮衣，牛仔裤，运动鞋，跟我儿子一样打扮。我看她妈妈都要愁死啦。”

说到这里，就要问我。

“你找男朋友没？也没有啊。你肯定是眼光太高。她比你还大两岁也没找呢。她这样打扮怎么找得到男朋友？就是电视里说的男人婆啊。像你这样，穿裙子多好，斯斯文文的。”

她挑着眉毛，冲我妈做了个暧昧的表情，欲言又止的说，“我看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我后来问我妈。

我妈说，她们有时候议论唐是不是跟新闻里的有些女人一样是同性恋，不喜欢男人。

呃。家乡的人民其实想象力还蛮丰富的。

我和唐，认识很多年了，中学的时候还同班。后来，作为街道“唯二”，我们也偶尔聊聊天，算是朋友。她平素打扮走帅气路线，朋友圈点评一溜都是赞她“攻气十足”。

但她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个性和风格。在我们念书的时候，她曾经是我们班里的长发公主。

02

那时候十二三岁，刚刚懂得情窦初开四个字，班里的男生女生便开始评班花班草，给大家取代号。

唐有一头长发齐腰，温柔腼腆，男生们便给她取了个代号叫做长发公主。

嗯，随便说一下，我的代号叫做铁观音，如果有人有兴趣知道的话。回想起来，这些代号真是弱智脑残啊。

唐不算班里最美女孩，但因为那一头长发却也特别招男生喜欢，常常有男生跑到她身后揪她的头发。

她后知后觉，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无声的告白，所以她求助了她的同桌。

那位同桌是班里颇有号召力的一位“老大”，据说打架很凶狠，但平素在女生面前倒像是头憨厚温柔的大象。

大象同桌答应了她，不过提出条件，要唐答应特许他摸她的头发。

摸一摸发梢，不痛不痒，总比三天两头被人扯头发强。唐就同意了。

从此以后，果然其他男生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颇为满意——虽然被大熊摸头发有点难为情，但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所以，上课的时候，她认真的听自己的课，而同桌就把唐的长发铺在课桌上，绕在手指上拨来拨去，有时候同桌百无聊赖，还帮唐织起辫子来。

唐懵懂无知，不曾把这些放在心上。

但老师们却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有一次我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听到几个老师聊天，说的就是我们一个女孩子，头发长长的，不知道检点，给男生摸来摸去，像什么样子。

几个老师，谈论起一个女学生所用的那种口气，让人心惊。

等我进去了，她们就没有再继续聊。

只是，我走开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叹了口气，说总得叫人管管，不能带坏了风气。

“管管”的结果是，那一年十一长假之后，唐忽然剪掉了一头长发。

她本就瘦，长相清秀，剪了个男仔头，我看到她站在教室门口，怯懦而犹豫，不敢进去。

最开始是她一个人剪了头发，大约班主任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便让我们全班的女生都剪了短发。

并且，从此男生和女生再也不做同桌了。

而唐，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03

每一个人都不是天然形成的，她的每一步都有她的来处。

我和唐坐在马路边吃冰淇淋。

她问我，“你不怕他们传说我们俩在谈恋爱吗？”

“我怕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可只喜欢帅哥，而且要是有胸肌的那种。就像你的前男友。”

她不屑的冲我翻白眼。

唐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初恋，如果那样也算恋爱的话。

他们在大学的时候认识，前男友是体育系，她被委派去拍摄体育系壮男在校运动会的英姿，一来二去，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前男友就来追求她。

唐一向高冷帅气，生人勿近，还没被追过，猛地被人百般讨好感觉也很新鲜，尤其难得是对方脸皮够厚，没被轻易吓跑。

恰好那时候大二，她二十岁了，家里人朋友们也说，是时候可以找个男朋友。

找谁不是找，面前就有一个这样凑手的人。

她就约了他出来，按照从室友那里瞟过的偶像剧桥段，烛光晚餐，温柔浪漫，然后在撤掉了碗盘，吃着餐后水果的时候，她正式提出交往要求。

她不懂恋爱，还特意向室友请教了恋爱法则。

早晚短信，每天见面，牵手约会，亲吻晚餐。

但是，她清晰的感觉到上述的这些事情对她而言，麻烦多于甜蜜。

好像她在少女时期，就被剪掉了一条名为“恋爱”的神经，从此以后，她再也感觉不到对爱情的憧憬，图余幻肢一条。

很久以后，在我们都沦为大龄单身女青年之后，她跟我吐露过当年旧事。

初中时候，因为她“不检点”的行为，她并不是仅仅被剪掉一头长发而已的。

她的爸爸妈妈我也认识，质朴善良，待人和气。

但是那一年，她的爸爸因为老师的一个电话扇了她两个耳光，直接拿剪刀剪断了她的头发。

她侧头给我看过她的耳朵，说当时刮伤了，流了很多血。

不过，这么多年之后，我已经看不出当年伤口留下的痕迹了。

而她妈妈在此后的岁月里，从不停歇的警告她，要有女孩子的本分，不许和男生牵牵扯扯，不要小小年纪不学好，伤风败俗。

其实我们都明白，老师也好，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谁都没有心存恶意，但是往往这世上的很多恶，都源自于“我为你好”。

04

陷入爱情的情侣，每一个表情，每一把声音，应当都是鲜活的水灵灵的。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嚣张又骄傲，一副欠打的样子。

而唐和她的前男友像是因为巧合而拼桌的一对陌生男女，为了不冷场不尴尬，刻意营造出可亲的气氛。但是脸上的笑却都像隔着玻璃冰冷又生硬，无法作假。

听他说话的时候，她会走神。

看他吃饭的时候，她会翻白眼。

陪他看电影的时候，她永远目不斜视。

和他接吻的时候，她紧闭着嘴唇，想，今天有没有带湿纸巾。

她不爱他，梦里没有他，心里没有他，连眼睛也看不到他。

前男友神经再大条，也察觉得到她的心不在焉。

他们吵了几次架，唐却照旧是一副冷感麻木的死样子。

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前男友只好说分手。

就此，唐大松一口气。

她说，从此以后，她明白一件事，原来她是天煞孤星命，应该要孤独终老，因为，她觉得把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分拨给另一个人，是对她生命的浪费。任对方是谁，她也不愿意。

嘛，虽然她现在才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后面的变化还很难说，但至少在现在这个人生阶段里，她选择忠于本心。

尽管这种选择并没有得到多少支持，反而得到了很多尖锐的目光和刺耳的指责。

她冲我笑：“还好，这个世界很大，我不是永远待着这个小镇。”

然后她喝光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扔进垃圾桶，拍拍屁股站起来跟我说拜拜。

“到回家吃饭的时间了。”她说，“虽然我和我爸妈的大脑构造可能有些不同，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每天一起吃顿饭的。”

我想，她的父母一定没有想过是当年他们对唐所做的那些事情，直接导致了现在他们不可调和的分歧。

但你可以责怪他们吗？

他们也是第一次当人父母，他们也是仓皇失措的应对这个世界。

05

我有一个朋友说，选择单身的人通常都是极度坦诚的人。他们不肯对世俗虚与委蛇，也不肯面对着另一人逢场作戏，并且不把身体和灵魂当成交易物。

她说得这像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见过更多的人更多的恋爱，才发现这确实是一种美德。

有人认识三天就交往，他说，反正谈了可以分，结了可以离。

有人和只见过一面，网聊半年的相亲对象结婚，她说，我妈说该结婚了。

有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座驾自行车换到大众换到宝马，她说，如果王思聪要娶她，她能立马和现任分手。

有人教我应对亲友的秘诀就是，一概问题都说“是是是是，马上找，欢迎您给介绍对象，是个男的就行。”

这个世界纵容这些妖魔鬼怪，却反而不许人坦诚相待。

其实，难道我们这些少数派不知道选择单身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压力吗？不觉得妈妈的愁眉苦脸和爸爸的欲言又止很难面对吗？没有在岁月悠长阳光正好的时候心生感概，却发现身边无人能应吗？

我们不过是不想轻易对这个世界投降。

-END-

翻车鱼初芒签约作家

我和我的朋友们恋爱运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