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品,酒有酒品,不过说到底,还是酒品在人。碰上酒品差还爱喝酒的,那场面必然是相当“精彩”。
有一天,两只老鼠在洞里,聚在一起喝酒,开始,还算比较节制,顶多是喝点小酒,吹吹小牛。没想到,一喝多起来,一只老鼠醉醺醺地说:“老弟,想当初俺被三只大花猫追,围追堵截啊当时,但俺愣是玩起甩尾飘移,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另一只老鼠打了个酒嗝,然后捡起旁边一块小石头,走出洞外,扯开嗓子喊道:“猫呢?猫呢?我拍死他。”
聊斋中关于喝酒的故事不少,如之前所提《王六郎》《酒友》,都是爱喝酒的人、鬼、妖,因酒结交,引为知己。故事中的人多少也得因酒结交的鬼、妖的指点,由此多有经济上的帮助。但若是碰上酒品差的,情况则又另说了,有时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
《酒狂》讲的便是一位爱耍酒疯,时不时还有点小聪明的书生。话说有位叫缪永定的书生(简称“缪生”),平素爱酗酒也爱耍酒疯,亲戚朋友喝酒都躲着他。
有一回,缪生到族叔家里,因他荤段子说得很有水平,族叔家的客人和他谈起来,很喜欢他,于是大家便没注意,多喝了两杯。没成想,缪生喝醉了,便将荤段子用到了在座的客人身上。这客人自然很生气,整个酒席便乱了起来。族叔出面左右劝解,这缪生又说他偏袒客人,于是又对族叔发起怒来。族叔没有办法,只好跑去告知缪生家人。家里来人,才把缪生扶回去。刚放到床上,没想到,缪生的四肢就全凉了,摸了摸鼻息,竟然气绝身亡了。
缪生死后,眼看有个戴黑帽子的人把他拘捕了去,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所在,似乎有点像县衙。半道上,有一个人看见缪生,惊奇地说:“你怎么来了?”缪生再一看,原来是他过世多年的母舅贾某。缪生见是贾某,才恍然大悟自己已是身在幽冥,心里自是害怕,便哭着向贾某说:“阿舅救救我!”
贾某思量一番,于是便恭恭敬敬地请黑帽人先吃顿饭再说。不多时,酒菜下肚。贾某就问这外甥为何被抓。黑帽人说:“大王(阎王)外出,碰到您的外甥在一旁嚣狂叫骂,还专将荤段子,太不成体统,大王便叫我把他抓来了。”
贾某再问:“可曾见过大王了?”黑帽人回答说:“大王还没回来。”贾某又试探着问:“那我外甥会怎么判?”黑帽人嘿嘿一笑:“这个么,不好说。不过,大王向来看不惯这种老将荤段子的人。”缪生在旁听两人说话,吓得连筷子都举不起来。过了一会儿,黑帽人告辞,便对贾某说:“吃人嘴短,那令甥就先交给您。等大王回来,再容我来拜访。”说完便走了。(从后文来看,黑帽人应是在暗示收受贿赂)
贾某看看缪生,说:“念你是家里的独苗,你父母又很心疼。只是,从你年轻时,喝上三杯后,就嘟嘟囔囔地说人长短,一不合心意,就砸门谩骂。那时还可以说你年纪小,不想分别十几年了,你一点也不长进。后悔药是没有的。如今,这又该如何?”
这样听了一番家长惯常式的恐吓和教训后,缪生吓得只是跪在地上大哭,直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贾某叹口气,拉起他来说:“刚才那个戴黑帽子的是东灵使者,我常请他喝酒,他和我也很要好。大王事务繁忙,也未必就能记着你。我和这东灵使者说说,求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否放你回去,也许还有些转机。”但转念又说:“这个事情干系重大,没有十万钱银怕是办不成。”
缪生一听,立马叩头恩谢,忙说费用自己承担,贾某便答应了他,缪生也就在此住下了。第二天,黑帽人早早来查看。贾某和他密商,谈了一会儿。
贾某来对缪生说:“妥了,等一会他回来,我先拿出所有的钱当抵押,其余不够的钱等你回去,再慢慢凑足送给他。”缪生忙问:“那一共需要多少?”贾某答:“十万钱银。”缪生说:“我到哪里弄这么多钱?”贾某笑笑说:“此地幽冥,不用真金白银,只需要金币纸钱一百挂,就足够了。”缪生高兴地说:“那这事就好办了。”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黑帽人还没来到。缪生想去外面稍微看看。贾某叮嘱他不要走远了。没成想,缪生到了外面,又因为和人喝酒,掉到一条小溪中。溪水并不深,但水中却有不少尖刀子,刺伤了缪生胁下和小腿。加上溪水中拌杂一堆脏东西,气味更是让人更受不了。岸上笑着围观的人站了一堆,也是人品太差,无一人伸手救缪生。
正在危急的时候,贾某忽然来到,看见缪生,大为吃惊,但还是拉他出来拖回家了,生气地说:“你真是没药医了!死了还不觉悟,哪配再做人!看你这样,还是跟着东灵使者去受刑吧。我也懒得管你了。”缪生当然很是害怕,又大哭起来,说:“舅舅,我真知罪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贾某叹口气,这才说:“刚才东灵使者来过,等你来立契约,可你却在外面游荡不归。而他有事不能再等,我已经替你立了这契约,付了钱银一千让他先走了;其余的钱,以十天为限。你回去后,便赶快想法筹办。”缪生全都答应了他。贾某于是催促缪生上路,送他到郊外,又叮嘱说:“千万不要背弃诺言,而连累到我。切记,切记。”这才指示路途让他回家。
当时缪生已经僵卧了三天,家里人都说他醉死了,然而气息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第四天的时候,缪生突然苏醒了。
家里人见缪生醒了,而且听了这般异事,自然劝缪生还掉阴间的欠债。缪生算了算,哪怕烧纸钱,没有几两银子也办不成,有点心疼,便不愿意出钱,就说:“过去也许是梦中的幻境罢了;就算是真的,东灵使者是私自放我的,怎么敢让阎王知道?”家里人劝他,缪生也不听。然而,缪生心里也警惕了不少,不再纵饮。邻里看他这样改过了,便稍稍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喝喝酒,毕竟,荤段子伴酒才是绝配。
过了一年多,缪生对阴间的事渐渐忘了,胆子慢慢也大起来。有一天,缪生在同乡人家里饮酒,喝多了又开始骂同席的主客。主人没办法,便把他赶出门外。缪生吵骂多时,他的儿子才知晓,等把他扶回家,只见缪生一进屋,就朝墙壁跪在地下,忙叩头不已,口中还说:“这就还您的债!这就还您的债!”说完,便倒在地上。缪生的儿子再看了看他,转眼间已经身亡了。
表面上看,这是一篇讽喻酒品极差之人的作品,但细究原委,整篇故事却可能另有所指。
故事中的东灵使者和未出现的阎王,隐喻着旧时可决人生死的权贵,而贾某则是立于“权贵泛化圈”内的一员。阎王因见人醉酒骂客,即可致人死地,而东灵使者则出面暗示可以钱财免灾,贾某在其中牵线穿插,掩人耳目,被迷迷糊糊带到阴间幽冥的缪生,在还阳重生之事面前,自然当局者迷。这样一出精巧的权贵食人游戏,便活灵活现地显露出来。
《酒狂》故事结尾,半年后,东灵使者才向缪生勾魂索命,怕是因为被无端带到阴间幽冥的人太多,自然一时还轮不到找缪生算账。如果故事真是如此,那这般的阴间和人间又何其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