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植树,我是湘琴啊
上一章 |(四)我很好,你呢
文 |23号班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穿着学士服和亨利站在学校的梧桐长道上照了一张相,我拿着毕业证书,告诉他:“我又无处可去了。”
亨利一脸疑惑,皱着他闪着亮光的金色眉毛,问:“怎么会?你不回中国吗?”
我笑起来:“回,当然回,我讨厌死这里了。”我想,祖国母亲博大的怀抱多我一个也不会拥挤到哪里去吧。
亨利大幅度地点头,表示非常赞同,早在两年前他就非常讨厌这个地方,因为走在大街上,他都能遇见前女友、前前女友以及前了不知多少人的女友,他发现“前女友”这种生物在这里活动得非常猖獗,她们幽怨的眼神总要淹没他。
我和亨利最终没有变成爱人,因为我们发现,做朋友也许更好。临走前,他去机场送我,他说:“我以为你以后会是我的妻子。”
我将行李从他手里拿过来背在身上,张开双臂拥抱他,笑着说:“也许是我长得不漂亮,你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惊讶道:“怎么会!你已经很漂亮了。”他推开我,指着我的头发、眼睛、嘴巴,还有手腕,说,“这里,这里,这里,这里,都很漂亮。”
我噗地笑了,打趣他说:“这又是你哪个女友逼你说的?”
“你们中国人不总爱问‘哪里哪里’?”亨利疑惑,不过,继而一笑,俯下身,仔细地把我混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你拒人千里?”
我明白他说的是谁,这几年的生活使我们坦然相待,互相了解彼此的过去,在我轻描淡写地给亨利讲我和田一峰的故事时,亨利扭紧了眉头,问你姓白,他姓田,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解释,也许这就是中国面子问题吧。亨利又问,你为什么哭了?我擦了擦眼角,一片水泽,我又解释,因为我喝醉了。
“居然也学会用成语了,真是一个不错的进步。”我笑了笑。
我在宾馆里,擦了两遍口红,开了四次门之后,终于成功走出去,搭上的士,去了我妈妈的家。站在门口好久之后,终于抬手去按门铃,按门铃的手不自觉地僵了一下,我被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击败,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溃不成军,我深吸一口气,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时,大门咔嚓一声开了,我惊慌得手足无措,里面跑出一个可爱的孩子,欢快地挥舞着手,孩子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看见我瞪大眼睛盯着她时,她流出了眼泪,拉着孩子走到我面前,轻轻喊了一声:“小芷。”
我正欲涌着泪花扑向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妈妈时,又有一个人走出来,拿着钥匙说:“吴姨,要不我送你吧……”
泪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佯装开心地抱了抱我妈,说:“妈,你越来越漂亮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你也越来越漂亮了,我也认不出你了。”妈妈摸着我的脸,高兴的情绪全部表现在越流越多的眼泪里,她抱起那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说,“这是小川,你弟弟。”那孩子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抱着我妈的脖子不放开,我记起我小时候也总爱这样抱着我妈的脖子,好似这样抱着,全世界都看不见我了。
我提起放在地上的纸袋,走到我妈身后,捏着嗓子对小川说:“小川真可爱,姐姐给小川带礼物了,你要不要看看?”
小川眼睛一亮,看了看我身后的田一峰,似是征求意见。田一峰拿起我的纸袋,看着小川柔声说:“小川,还不赶快叫姐姐。”
进去之后,正在我尴尬地不知道坐在哪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亨利打过来的,我走到前院按了接通。
“白芷,想我了没?我想你了。”亨利带着哭腔,用中文说。
我笑了笑,用英语回答他:“我也想你。”
亨利立刻兴奋地说:“要不你来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不想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我耸耸肩,实在是仇视亨利这种赤裸裸地炫富,我语气不好地说:“我不想出国了,鬼知道,我有多惧怕生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那我去中国,你别反对。”亨利愉快地决定。
亨利喜新厌旧的性格在我们共同生活的三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从来没有喜欢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于是,我说:“好啊。”
吃罢午餐,田叔叔因为公司有事走了,小川睡着之后,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和妈妈,还有田一峰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良久,我打破局面,说:“我明天要去上海,我在那里找到工作了。”
“啊,这么快!”妈妈惊讶,“才回家一天就要走?”
我听到“家”的时候,心里疼了一下,苦笑道:“不然,等你养我啊,我现在必须要自己一个人过下去了。”
妈妈显然不能承诺什么,只能略表遗憾地用眼神安抚我。
“那我送你。”田一峰终于说话,带有沉淀岁月的嘶哑。
妈妈惶恐地愣了一下,脸上堆满笑容,拍着田一峰的肩膀,说:“一峰现在特别孝顺,找了一个不错的女朋友。”
我看到妈妈眼里惶恐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嘲笑了一下自己,没想到自己的亲妈可以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我看了一眼田一峰,礼貌地寒暄:“真不错。”
我一直想不通“孝顺”和“找到女朋友”到底有什么联系,妈妈居然可以不用过渡,便可以将它们放在一个句子里。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还在忌惮四年前的那件事,她在害怕我和田一峰还会有什么瓜葛。
田一峰来送我了,还有她的女朋友。他女朋友是一个爱说话的女孩,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于我来说,她有点聒噪。
“姐姐,听说你在国外留学,国外不是不有很多帅哥?”那女孩趴在副驾驶座上问我。
我微微笑了笑,耐下心回答:“刚开始会觉得有很多,但是,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不都是金发碧眼,身材魁梧?我们觉得他们帅,只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那你有没有在上学期间遇到真爱啊?”那女孩继续八卦,“我和一峰就是在上学认识的。”看来,田一峰过得真不错,谈情说爱从上学谈到了毕业。
我抱歉地笑笑,用沉默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女孩失望地坐好,扭头对田一峰说:“一峰,伯母说,等我们送完姐姐就立刻回去,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田一峰摇头。
我的心再次疼了一下。
到了机场,田一峰陪我将行李办完托运手续后,我收好证件,对他说:“谢谢。”
“对不起。”田一峰低头看着我,眼睛里净是哀伤,“因为我,你……”
“因为你,我才有机会出国,谢谢啊。”我握紧双拳,努力扬起灿烂的笑容迎着他的目光,他眼睛里的我仿佛一只扭曲的青蛇,张着血盆大口,牙齿上粘连着黏稠的液体。
“姐姐,你好像要登机了啊。”此时此刻,我感激她的聒噪,因为不晓得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撕破脸皮,张牙舞爪地对田一峰拳打脚踢,骂他“都是因为你,我才一个人孤苦伶仃了那么多年”!
我庆幸我忍住了那一秒,我们的和平关系才没有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