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下了高速公路，林凡开始忧郁起来。郭非透过后视镜，看到妻子阴沉的脸。这样的神情最近两年他经常看到。他轻声问道：“小凡，儿子睡着了？”林凡轻轻嗯了一声。后来又嗯了好几声。她知道郭非觉察到了她的情绪，想打破沉默，所以没话找话。但她现在宁愿一个人静一静。

林凡和郭非都出生在这个小镇上，后来到城市上大学，遇上了，爱上了，结了婚。可是现在每次回小镇，林凡都不开心，好像这里不再有家了，婆家娘家都不是自己的家。媳妇与婆婆之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有了孩子以后，这种不愉快在林凡家里也显现出来了。都是些家庭琐事，比如宝宝才五个月时，林凡不让宝宝吃咸的，但是婆婆说没有味道，偏要放盐；再比如婆婆总是给宝宝穿很多，林凡觉得跟大人穿得差不多就行，婆婆一等她上班就给宝宝加衣服。虽然小孩基本上都是林凡父母带的，但是偶尔林凡父母有事或者需要休息几天时，婆婆才过来帮忙带孩子。但这样的小事积得多了，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最清楚。现在孩子都六岁了，林凡依旧没能释然。有时候半夜醒来会想起，每一次回小镇，当然也想起。对于那些不愉快，林凡从不跟郭非提，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妻子，让他怎么办呢？但是在郭非看来，妻子的很多言行他都很不理解，也时有抱怨她不跟他沟通。其实最早的时候，林凡也尝试沟通，但是跟大多数家庭一样，儿子永远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加上各种生活琐事和孩子的事，他们俩的日子就过成了这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林凡审视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变了，不再单纯善良，她变得冷漠。更让她害怕的是她觉得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没有勇气和力量再去爱别人了。爱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她竟然不再拥有了。

两年前，林凡生了一场病。只有林凡自己清楚，积聚在心中的苦闷和压抑，终于将自己压垮了。拿到第二个医院的诊断结果，如五雷轰顶，她坐在车里大哭了一场，然后整理好情绪，对郭非说：“回家吧！”家里还有父母和孩子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垮了。第二天，在萧虹的办公室里，萧虹说："林凡，我听说了！”于是她又在萧虹的肩上畅畅快快地痛哭了一场。就是在手术后，在病床上，她审视自己的生活和婚姻。

曾经，林凡是多么地爱郭非，她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的爱犹如飞蛾扑火，鬼迷了心窍。当一个人拥有爱的能力时，爱一个人就只跟自己有关。他们认识的时候，林凡还在读大学，而郭非大他两岁，已经上班了。那时候，在郭非眼里，林凡是个无忧无虑，快乐无比的小妹妹。林凡不爱体育，更不可能去看球赛，当林凡知道郭非爱踢球，就请他看球赛，谁知郭非竟然打游戏忘了这事，放了林凡鸽子。那时候林凡难过生气，但是她很快自己消了气, 因为她依然爱。林凡工作后，有一次郭非出差回来，林凡自然是兴高采烈，兴奋无比。可是当天坐在麦当劳，聊着聊着，郭非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和你结婚！”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所以然的话让林凡傻了。她说了声：“再见，我先走了！"便起身离开，走出麦当劳，她早已成了个泪人。在黑暗的掩护下，她走向地铁站，但是她没有走进去，因为她满脸的泪水不能见光。退回来无力地坐在步行街的花坛边，任自己无声地哭。当这个泪人慢慢平静下来，她鬼使神差地回到麦当劳，发现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一座雕像, 从她离开就在那儿, 从未动过，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和冲动，她走上前去，温暖地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那时候的她是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无所畏惧, 在爱面前，越挫越勇。

后来他们结婚了，她一直都是想在春天或者秋天结婚的，很小的时候，林凡就觉得这个南方小镇的冬天冷得让人无处寻形。每次参加亲戚婚礼时，看到新娘穿着婚纱瑟瑟发抖，她都会暗自好笑，为什么那么傻，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放在这么冷的时候。可是她那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竟也这么傻。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当初婆婆说郭非的伯伯在江西，舅舅在深圳，只有新年办婚礼他们方便回来时，她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爱是多么盲目呀！现在想来是否自已一贯为了爱而妥协，他们早已习惯了，到后来自己才发现丢了自我。

没有蜜月，他们的婚姻生活直接开始了。没有蜜月，为什么没有蜜月？到现在林凡都没有想清怎么会没有蜜月呢？是因为没有钱，不可能！是因为没有时间，他们俩都是单位的小职员，哪有请不了的假呀？实在搞不清楚他们怎么会没有蜜月旅行呢？可能是自己从没在意过，也可能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两次麻醉后，林凡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很多事情她都不记清了，有时候会一件事问郭非好几遍。

虽然没有蜜月，两个人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的，最美好的是那年夏天，每天林凡都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待郭非下班，郭非回来总是买上一瓶冰镇啤酒和一个三色杯，郭非喝酒，林凡吃冰激凌，他们边吃边聊，好像她们的婚房还是林凡单身时在郊区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没有再装修，没有冰箱，洗衣机，空调，林凡单纯得有点傻，从没想过为什么不装修，为什么没有必要的电器，一直到今天，林凡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郭非内心一直非常愧疚，当初他们结婚时，父母没有钱，他刚工作在国企，每个月才一千出头，所以他们家除了办酒，就什么都没准备。而林凡的学历和收入都比他高，这个痴情的姑娘单纯地爱着自己，什么都没计较。他们在一起后，他们才开始添置各种电器。首先买的是房间里的空调，他们的房子是六楼的老式公房，他们家在六楼，夏天热得受不了，有了空调，他们吃饭都窝在房间里。然后买了冰箱，他就不再小区门口的小店里买冰镇啤酒和三色杯。一天，小区里有人喊：冷饮冷饮，光明牌冷饮！他奔下楼买了一箱冷饮放冰箱里。后来证明那些冷饮是去年生产的，在小区兜售！林凡笑他激动引发了非理性消费。后来聊起冰箱和那箱冷饮时 他们还会觉得好笑。等家具一一配齐的时候，他们搬了家。

他们的单位离得很近，两站地铁，林凡下班早，常常等郭飞下了班 一起回家，地铁转公交再转公交到家总是将近八点了，林凡烧个汤，煮个饭，他们就着林凡从单位食堂打回来的菜吃晚饭。每次看着娇小的林凡跟着自己挤公交挤地铁，郭非心里总是又温暖又愧疚。而林凡一点都没觉得什么。只是冬天的早晨，每每走在安静的小区，抬头看看还未下班的星星月亮，饿着肚子，拖着还未苏醒的身体，去赶车的时候，林凡会有一种整个人被掏空了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一天的新生活会让林凡又快乐积极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的生活开始不愉快了。每天吃好晚饭洗漱好，都要九点了，林凡上班早，晚上想早点睡，郭非觉得得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放松一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玩会儿电脑。他们的冲突来了。后来，郭非就跑到网吧去玩游戏。林凡一个人就喝啤酒，郭非回来看到林凡喝酒后难受的样子，心也就软了。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对方缴械，其实还是建立在对方爱自己基础上的，因此林凡成功了。这个傻妹妹，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嫁给了自己。那时候，郭非也常常宠着林凡。有一回，林凡说累坏了，走不动了，郭非把林凡背上了六楼。一天晚上，林凡突然想吃蜜饯，很想很想吃，可是他们的小区是宝山这边特别偏僻的地方，小店关了，要买东西就得乘车出去。林凡笑说，对面住着小女孩，七八岁，家里肯定有。郭非看林凡馋得都能想到邻居家，他真的敲开了对面邻居家的门。林凡感动得一塌糊涂，更是爱得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