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身在旧金山的苏明哲就和妻子吴非准备出门，他们要拜访的是苏明哲的顶头上司——戴维。

今年的经济形势不太好，各大公司都在裁员，苏明哲也能明显感觉到寒意，公司里的许多同事相继被辞退。

妻子吴非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人，她虽然一心带孩子，但对于目前的经济形势还是很有判断力的。虽然丈夫多次向他拍胸脯保证不会被裁员，她也对于丈夫的能力足够有信心，但出于谨慎，凭借她多年来历练的人情世故，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跟明哲的上司处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因此，借着周末的时间，一大早她就怂恿丈夫，带上各种礼物去上司家里走动走动。

苏明哲无可无不可，对于老婆的提议，他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想到行之确实也不会损失什么，也就欣然同意了。

他们在汽车后备箱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吴非领着他们的三岁小女儿，一件一件地跟明哲确认各个礼物。这时吴非突然问道，“哎，老公，让你带的麻将呢？”

“嗨，带麻将干什么啊…”

“戴维他们一家人就爱打麻将，再说了，我们去了不能就那样傻坐着吧，总得有些娱乐吧”，吴非解释道。

苏明哲觉得老婆说得有道理，满脸宠溺地拥抱了一下老婆，“我亲爱的老婆，你真是太细心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吴非听了“噗”地一下子就笑出来了，拍打着老公，“快去吧，我跟女儿在楼下等你。”

苏明哲取了上次老妈来旧金山带来的麻将，风风火火地下楼去。没想到就在他刚要下楼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苏明哲犹豫了一下，转身接过了电话，“Hello……”

吴非在楼下等得有些不耐烦，拉了拉女儿，“走，我们看看爸爸在干什么？”

小女儿欢天喜地地上楼了，吴非紧跟在后面，一个劲地喊，“明哲，明哲，你找到了没有？”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丈夫苏明哲瘫坐在地面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吴非吓一跳，赶忙跑到苏明哲身边，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苏明哲缓缓地抬起了头，吴非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一看到妻子那泪水就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妈走了……呜呜呜……”吴非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婆婆过世了。她这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今天的原计划泡汤了。

苏明哲哪里还顾得上去什么戴维家，立马收拾行李就要回老家。吴非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但也不好说什么，她发觉丈夫的状态实在是开不了车，就主动当起了司机，载着丈夫往机场奔。

一路上，苏明哲又伤心又不解，伤心的是母亲突然去世，自己作为长子竟然不在身边，不解的是，家里的二弟苏明成和小妹苏明玉在母亲去世的时候竟然都不在身边。想到母亲辛苦一生，结果在去世的时候身边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在，他就越发受不了，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咱妈也才六十多岁，很年轻啊，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吴非有些疑惑，“咱爸在电话里咋说的啊？”

“是啊，太年轻了，上次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爸在电话里也没说明白，对着我就是哭。”苏明哲有些无奈地讲，“明成跟明玉是怎么搞的？！我在国外没法照顾爸妈也就罢了，他们离家那么近，怎么妈去世的时候都不在身边？！”明哲有些气急败坏。

“你先别着急，或许，各有各的苦衷吧，”妻子安慰道，“不过你这一回去少说也得六七天，你公司这边……”

吴非还是表达了她的隐忧，她没法不担心，现在的经济形势这么差，疯狂表现优异还有可能被淘汰呢，更不用说现在撒手不管那么长时间了。

“要不，我替你回去料理吧，”吴非试探性地问道。

苏明哲听到自己贤惠的媳妇竟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立马急了，也顾不得伤心了，红着脸说道，“你替我回去算怎么回事？！我是家里的长子，这时候我必须回去，不然，亲戚们怎么看？！”

苏明哲后悔自己说话语气重了，连忙调整了下语气，压低声音安慰妻子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么大的事情，跟戴维解释一下他会理解的。再说，我跟戴维关系也不错，你就不用担心了……”

妻子听了这话，知道要拦下丈夫回去尽孝是不可能的了，但她的心里着实是不安，很多话先跟丈夫讲，到了嘴边却啥也讲不出来，只能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仿佛有了感染力，迅速传到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苏明哲身上。他那句“不用担心了”对着妻子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整个身子他那声叹息瘫软在靠背上。这两声叹息的感染力是如此之大，连坐在后座位上的小女孩，也用她那稚嫩的小嘴，跟着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哎……”

在飞机上，苏明哲老是会想起小时候，想起妈妈在的那些日子，想起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的情景的。那些画面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一幕幕地涌现在他的眼前。这班飞机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仿佛飞过的不是距离，而是自己出国的这十年时光。

苏明哲下飞机后，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小妹——苏明玉。十年未见，明玉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灰色的大衣，干练的短发，一双红嘴唇，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气场很强大女强人。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但有些畏畏缩缩，小家子气了。苏明哲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地笑笑，冲她摆摆手。没想到的是，明玉连正眼都没瞧大哥一眼，自顾自地打电话。明哲心里不爽起来，但他又不好发作，只好边走边听明玉打电话。

“不是跟你说了嘛，老倪这人必须要辞退，他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玉顿了顿又讲，“辞退他又不是我的意思，那是公司的决定！”明玉挂断电话，紧接着又拨通了电话，她哪里在意身边尴尬地明哲啊，她伸手去碰了一下明哲的行李，“大哥，我帮你拿行李”，电话接通了，“不是小李，你怎么办事的，老倪辞退这事怎么还没落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苏明哲没好气地说，“不用！”扭头拽着行李就走。

苏明玉连忙赶上几步，一把从大哥手机夺过行李，也不管大哥愿意不愿意了，拉着他的行李走在前面。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干净利索，苏明哲还没反应过来，明玉已经走远了，他只好快走两步紧跟在明玉身后。

明玉的座驾是一辆奔驰E系列轿车，苏明哲一看这车，心里暗想：呵，明玉这几年出息了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请问自己数学题的小姑娘了。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回国了，情绪立马被妈妈去世这件事牢牢占据住了。看到明玉，他越发控制不住，“明玉，你跟明成是怎么搞的？！妈去世的时候，你们竟然都不在身边！”

明玉根本不接这话茬，将大哥的行李搬上车之后，示意明哲上车，“走，车上说！”

苏明哲上车后，立马向明玉问道，“咱妈是怎么去世的，为什么呀？”

明玉不紧不慢地回答：“十个小时麻将，在最后那一把还自摸了，医生说过度疲劳加上过度的兴奋引起的大面积心梗。哼，咱爸处理也不得当，在咱妈倒下后，竟然不知道打120而是抱着咱妈去路边打车，结果错过了四五辆出租车，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咽气了。更可笑的是，咱爸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们打电话，直到确认去世后才想到通知我们仨，结果第一个通知的竟然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大哥你。”

听到这里，苏明哲倒有些受用起来，毕竟自己是长子嘛，是小字辈中从小到大的榜样，他的脸上竟然要洋溢出一点幸福的微笑。但他忽然意识到，在这种场合下，有那样的举动是极为不妥的，赶忙收拾了下心情，将自己强行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悲伤的氛围里。他还有些不放心，偷偷转过头来看看明玉有没有觉察但自己刚才那不妥的举动。

苏明哲发现自己的小妹干练冷静异常，越是这样，对于她的亲近感就降低一分。

苏明玉继续说道，“明天是妈的葬礼，我已经给妈买了墓地，殡仪公司也请了。”

“明天有什么安排？”

“亲朋好友我都已经同意了，殡仪公司也是有自己套路的，待会儿我把流程发你手机上，你注意看一下哈。”

苏明哲对于小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只是他感到眼前的小妹对于妈妈的情感过于冷淡了些，他忍不住将提到嘴边几次又被他生生咽下去的那句话说出口，“怎么我感觉你说这些像是其他人去世一样呢？明玉，我觉得你变了。”

苏明玉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大哥，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