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燕每天跟着夏艳买菜做饭,倒也无怨无悔。一旦闲下来,她就坐在榆生跟前看他修摩托车,她喜欢闻汽油味,皱着鼻子在空气中寻觅着,追逐着,享受着,陶醉着。老辈人说喜欢汽油味,是肚子里有蛔虫,蛔虫喜欢那个气味呢。这天下午夏艳二姑逛街,走到修理铺门口,就过来坐一坐,歇歇脚,看一看夏艳和根生。二姑听说彩燕爱闻汽油味,也说大概彩燕肚子里长了蛔虫,又一想,小孩子才长蛔虫,彩燕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爱美爱干净,应该不是蛔虫在作祟。二姑仔细的在彩燕脸上瞅了瞅,这张脸白皙,水嫩,没一丁点杂质。于是肯定地说,肚子里没有蛔虫。李涵放学回来,看见姑奶奶来了,书包都没放下,就扑到姑奶奶怀里撒娇。二姑眼尖,看见李涵脸上有许多的白斑,用手在白斑上指了指,说,这才是肚子里有蛔虫的症状。
夏艳,你到药店给李涵买点驱虫药,给娃把肚子里的蛔虫打下来,没看脸上的白斑一块一块的。
夏艳说,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学校每学期都给学生发驱虫药。说着,扭过头又问李涵,学校发的驱虫药,你吃了没有?
我才不吃呢,难吃得很,我们把药扔到房顶上去了,比赛看谁能扔上去。李涵得意地说。
夏艳说,我小时候也吃过打虫药,叫宝塔糖,形状就像一只小小的宝塔,甜甜的,好吃得很,有同学把它当糖吃呢。
李涵说,我也要吃宝塔糖。
二姑哄李涵,驱虫药跟宝塔糖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是样子不一样罢了。李涵不相信,瞪着眼睛问,真的吗?骗人是小狗。
二姑不理李涵,回过头批评夏艳,你应该盯着李涵吃下去,你看看,蛔虫把脸都啃花了,个子也不长,胳膊腿细的像竹竿。
夏艳撇着嘴说,别看长得瘦小,能吃得很,比我跟根生都吃得多。
二姑说,能吃为啥不胖,都让蛔虫把营养吸收了。
夏艳说,李涵从来没把药拿回来过,我没办法监督呀。
二姑没说话,站起来走了出去,夏艳心里嘀咕,不吭声就走了,不应该呀。原来二姑并没走,是去买药了。不一会,二姑手里握着一包药回来了。
给,我买了三天的量,你按时给李涵吃。李涵一看还是那种圆圆的白色小片片药,跟学校发的一样,就认定了不好吃,肯定是苦的。
彩燕会来事,就给李涵做着示范,从纸包里捏了一片药搁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啊!真甜,比糖还甜。李涵将信将疑的拿起一片药放在嘴里,一尝,倒是不苦,可是味道怪怪的,就要朝外吐,夏艳赶紧捏住他的嘴唇,让他不能张嘴,自然就把药咽下去了。
送走二姑,彩燕又坐在榆生跟前看他修理摩托车,她很有眼色,总是能准确的帮榆生递去他需要的工具。根生进货回来,她显得格外兴奋,跑过去帮着根生整理货物。手里忙着,眼睛也没闲,装作不经意间朝进货单上瞄了又瞄。根生发现了,就多了个心眼,再进货时,故意让商家把价格写高点。彩燕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心里想着进价高了,利润就低了,根生哥不会连这个账都算不了吧。她不动声色观察了几天,发现虽然进价高了,卖给顾客的价格却没有涨。她忍了几天,终于有一次在根生进货回来,指出火花塞比上次贵了三块,机油贵了五块。根生看一眼弟媳妇,没说话,他觉得不说话要比说话威力大,此时无声胜有声,你自己慢慢琢磨去。
彩燕碰了软钉子,心里憋屈,跑去找夏艳诉委屈,二嫂,我二哥最近几次进的货比之前的进价贵了好几块,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我才懒得操那个闲心。夏艳说。
这怎么是闲心,关系到店里的利润,可不是小事情。
夏艳没心机,觉得彩燕说得有道理,就跑去问根生,根生骂她,猪脑子!夏艳瞪着大眼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是猪脑子,又不敢问,怕问多了惹毛了根生,对她动手。根生打她,疼痛还在其次,主要是让她感到屈辱,伤自尊。
根生瞪一眼夏艳,忙别的去了。有一辆红颜色的夏利车停在修理铺门口,根生走过去,对着汽车喊道,这里是修摩托车的,不是修汽车的,赶紧把车开走,别挡了我修摩托车的道。司机并未把车开走,而是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说,修理摩托车的门口停一辆汽车,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根生听声音耳熟,抬起头一看,是春艳女婿。自从根生新婚头一年春节春艳女婿把他灌醉,他就对春艳女婿没好感,两人一直在心里较着劲。
根生假惺惺的恭维春艳女婿,老大发大财了,开上四只轮子的汽车了,牛逼呀!
春艳女婿没笑,而是严肃地说,马马虎虎吧,二手车,四万块钱买的。
根生在心里说,四万块钱买这么差成色的二手车,冤大头嘛。嘴上却说,成色不错,四万块钱不贵。
春艳女婿说,办事走到你庙门口,感觉右后轮轮胎有点软,可能缺气,就进来拜佛来了。
根生讨厌春艳女婿文邹邹的腔调,在心里骂他是猪鼻子插葱,装蒜。他看了一眼汽车轮胎,压根就不缺气,分明是显摆来了。他也不点破,而是装模作样的蹲下身给轮胎充气,充气之前,用气压表测了胎压,是二点五,这是轮胎的标准胎压,他不动声色,给每只轮胎都充到二点九个胎压。
给四只轮胎充好气,根生站了起来,用脚踹了 踹轮胎,说,妥了,你放心大胆的飙车吧!春艳女婿也没道谢,他是瞧不起根生的,一个修摩托车的,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春艳女婿高大魁梧,夏利车就像模型车,看起来盛不下他的样子,他弓着身子拉开车门,又弓着身子把自己塞进驾驶室,车子不堪重负,明显的朝左边倾斜过去。春艳女婿眼睛余光看见根生一直在看着他,他知道根生在心里笑话他的夏利车小的像只火柴盒,因为已经有不止一个人这样形容他的夏利车了。火柴盒也是汽车,比指甲盖大的奥拓车要大,是铁包肉,比起根生那肉包铁的摩托车,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
春艳女婿并不说话,而是潇洒地启动了汽车,汽车屁股后头吐一股青烟,绝尘而去。根生对着绝尘的汽车,露出一丝坏笑,自言自语说,你不是有钱吗,我帮着你花。榆生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就问他哥,哥,恁为啥给他四个轮胎都充二点九个胎压?这样不是容易磨损胎面吗?
根生不想让他弟知道他的阴暗心理,就骗他弟,胎压高了省油,傻瓜!榆生摸着脑袋,想不明白胎压高了为什么会省油。
根生瞥一眼榆生,朝地上吐一口痰,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说,省油,省他奶奶个腿。用不了多久,他的四条轮胎胎面的花纹就会磨光,花纹磨光了,轮胎就变薄了,变薄的轮胎就容易扎钉子,也容易爆胎。
晚上,根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春艳女婿不就是开着一家生猪屠宰厂吗,他能花四万块买一辆二手火柴盒夏利,我就能花七八万买一辆新北斗星。根生早就想买一辆车了,他花功夫观察过马路上行驶的汽车,也跟摩托车司机聊过汽车,大概掌握了汽车行情,心里基本有了个谱。北斗星是新上市的汽车,有越野车的外观,又有小轿车的内置,关键是省油,车体大,后备箱宽敞,后排座放倒能拉货,扶起来能坐人,实用得很。他在被窝里仔细的算了一笔账,北斗星裸车七八万,所有手续办下来,是十万,十万块钱他是能拿出来的。明天就去买车。根生这样想着,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买一辆汽车,毕竟是大事,根生怕一个人去吃亏上当,就叫上了表弟国强。国强知道根生事多,怕他一个人去了搞不定,又叫上了连襟米西安。四年前米西安给根生盖楼房,根生还有四千块钱余款没给他结清,他是大咧咧的人,从来没朝根生要过。国强叫他陪着根生一起买车,他也没多想,放下手头的工作,欣然前往。他虽然是搞建筑的,却特别喜欢车,对车也有研究,几乎两年换一部车,目前开着一辆丰田越野车。每买一款车,就加入这款车的俱乐部,掏着高昂的会员费,毫不心疼。
根生不知道国强叫上了米西安,当国强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修理铺门口,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准备坐上去时,看见米西安坐在副驾驶上,他像被蜂蜇了似的,赶紧关上了车门。
国强就想起来根生还欠着米西安的工程款,所以不愿意跟米西安打照面。根生跟米西安都是他亲戚,论远近,当然根生比米西安要亲近。他纯粹是把这件事给疏忽了。国强跟米西安交换一下眼神,把头伸出窗外对根生说,上来吧,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米西安不问你要钱。
国强这样一说,让根生很被动,直接把他逼到了死角,他就不好意思不还米西安的钱了。他今天身上装了足够的钱,还他就是了。根生这样一想,就拉开车后门,坐了进去。
一上车,根生没说话,先数出来四千块钱递给米西安,并且客套了几句。米西安是痛快人,也没推让,就接下了。根生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这钱是该还的,还给你了,你起码客套几句,好像嫌弃我还晚了似的。
国强把车开到北斗星4S店,车还没停稳,就有男销售顾问迎了上来,把头从车窗探进车里,嘴里甜甜的叫着哥,问看上哪款车了。根生把头高高的昂起来,感觉做爷的滋味真爽。
三人下了车,根生走在中间,国强跟米西安一左一右走在两边,销售顾问看出来根生是买主,对根生尤其热情。
米西安抿嘴一笑,没理销售顾问,三个人走到汽车展示厅,米西安把停在最边上的一辆银色北斗星车门拉开,仔细地看了看座椅的高低,仪表盘的大小,关上车门,又把车前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机器,重点看了看电池,是四十五安的风帆牌子。然后走到车后头,把后备箱打开,揭起夹层,看备胎是否是全尺寸。备胎旁边是不是放着小千斤顶。
根生跟在米西安后头,装模作样的学着米西安的样子,不得要领的伸着头看着。国强站在一边,悠闲的抽着烟,买车这种事,交给米西安,他放心。
合上后备箱盖子,米西安拍着两只手,表示着他的检阅结束了。国强过来给米西安嘴里插上一根烟,帮他点着,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这车可以入手。米西安吸一口烟,吐出来,淡定地跟国强说。跟国强说也就是跟根生说,他是国强叫来的,不是根生叫来的,他跟根生说不上,跟国强能说上。
国强点头说,那就入手。国强表态,等于是根生表态。
三个人站着不动,等着销售顾问说话,这是学问,谁先说话谁被动。
销售顾问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着三杯茶水,在边上伺候着,等三个人看完车喝茶。
销售顾问看他们结束了看车,就端着托盘走到他们跟前,先对着根生说,哥,喝杯茶。根生不客气地拿了一杯茶,喝了起来。第二杯茶是递给米西安的,米西安连看都没看,继续抽烟。国强看米西安没喝茶,他也没喝。这是技巧,不能跟销售顾问走得太近,否则怎么黑下脸砍价。
销售顾问也不计较,把托盘放回桌子上,讨好的对着他们三个人笑着,说,三位哥哥,车你们也看了,质量没得说,而且价格也不高,能拉货能坐人,实惠得很。
米西安没接他的话,继续抽烟,根生在旁边有点着急,给国强使眼色,意思说,就它了。国强假装没看见,抽他的烟。
米西安终于开口了,说,西安市不是你们一家卖这款车,你给个最低价,不行的话我们再到别的4S店去。
销售顾问是个年轻小伙子,满脸的青春痘,一听他们要到别的4S店去,着急的青春痘都红了,搓着手说,哥,一切好商量,你们想多钱买,我去找经理申请。
这个数,如果行,就成交。米西安伸着两个手指头比划着,语气坚决地说。销售顾问听了,腾腾腾跑着请示去了。
经理跟着销售顾问一起过来了,到底是经理,嘴皮子利落,双方几个来回,终于敲定了价格,经理想着根生也许会介绍朋友来买车,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又给根生送了方向盘套,坐垫,脚垫。米西安还要商家送贴膜,商家说不能送了,再送就白忙活了。
米西安说,也不要进口膜,用国产膜就成了。双方又来来回回打了一番口水仗,商家假装招架不住,同意再送他们全车贴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