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俩女兵——谢冰莹和谢 翔霄 第一章

前言:这篇长文是我父亲写的,80多岁了,一直在不停地写,不会拼音,就学会了五笔,到现在写了好几部小说和家族文集。谢冰莹,是著名的女作家,语文课里有她的文章,百度一下就知道她很厉害,谢翔霄是我的奶奶,奶奶也是一生坎坷一生传奇,也一生从事教育事业,所以我对于教育的热爱,也可能有遗传。虽然两人只差一岁,但谢冰莹是我奶奶的小姑。

今天把父亲这些超有画面感的文字放在我的简书里,是对几位长辈的尊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下,对于中国那个时期的女性有一个了解,她们确实是值得尊敬的!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用这篇文章拍一部电视剧!

黄埔俩女兵——谢冰莹和谢 翔霄

李叙亮

目录

第一章  童年、少年时代

第二章  就读湖南第一女师

第三章  入黄埔军校

第四章  回家、逃婚、任教

第五章  1931年相聚

第六章  1936年相聚

第七章  1945年相聚武汉

第八章  春风送暖,鸿雁传情

第九章  谢翔霄、谢冰莹相继逝世

序言

1987年6月我母亲谢翔霄逝世了,那段时间我十分悲痛。每次翻阅床头谢冰莹著的《女兵自传》和母亲写的《我与谢冰莹》,总是增添我对在天国的母亲,对远在异国他乡的谢冰莹的思念。

我将母亲逝世的消息,含着泪水,写信告诉了居美国旧金山的谢冰莹。

1987年12月谢冰莹回信写道:叙亮:收到你八月一号来信,告诉我令母的不幸消息,我的心碎了!很想早点给你信,劝你不要过於悲伤。我因病,到今天才给你写信,等我病好了之后,要写篇文章纪念翔霄的,你可以寄一点她的资料给我吗?

下一个清明节时,你代我在你母亲坟前,献上一个束鲜花,烧些香和钱纸。

活着的,故了的,都还在同一个地球上,我和翔终会再见面的......

我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谢冰莹和我的母亲,一位是知名作家,大学教授。一位是一生将爱心献给学生、献给亲人、献给朋友的教师。这两位前辈,贯穿二十世纪近八十年的经历和友谊,同在湖南第一女师,接受徐特立校长的教导;在大革命时代,成为黄埔女兵,充满传奇色彩,很具时代特性。两位女性的形象,一天一天在我面前高大起来,她们的奋斗精神、她们的爱国热情、她们对社会的责任感,的确让我感动!于是产生了要给两位老人写点东西的强烈欲望。

许许多多的真实故事,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从我心底里泉涌出来。当时给自己要写的内容定了一个名字称之《心泉录》。

1987年底写完了《心泉录》初稿,一方面由于工作忙,另一方面对于我这样一个长期从事工程技术工作的人来说,觉得写作太难,于是这篇文章的初稿一撂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中,中国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二十多年中偶翻初稿,心中时有负债之感。

现在重新来整理初稿,完善文字,基于以下原因:

第一.我退休了,有空闲时间,可了却我个人的一个心愿,给孩子们留下一点奶奶辈的纪念文字。

第二.2005年我在写完记述我母亲一生的文章,《一位女教师的真实人生》之后,对母亲和谢冰莹俩人的交往经历,情感脉络更清晰了。

第三.读了‘凡甫’兄写的《德翼翔霄》,谭珊英著(谭安利,陈米加编)的《黄埔女兵足迹》、阎纯德写的《谢冰莹》、魏中天写的《记谢冰莹》和‘严农’写的《著名女作家谢冰莹的三次婚姻》等著作、文章后,相关资料更丰富了。

第四.我在写《心泉录》时,只是提纲似的,重点放在记录谢冰莹与谢翔霄之间的交往经历与亲密的友谊,文学内涵极少。(这部分内容,2007年,我在加拿大的女儿,用《谢冰莹与谢翔霄》的名称,以萧佳云博客的名义,上传到新浪网上发表过。)后来,有研修文学的青年,在写有关中国近代文学作家文章时,曾给我来信,要我帮忙提供一些谢冰莹的相关资料。我可以满足个人的要求,但一一回复,对一个年过古稀的人来讲,越来越困难。现在好了,此文在《心泉录》的基础上,加进了本书主人翁的部分传记资料,(字数由初稿的一万多字增加到现在的四万多字)。

在此我要感谢凡甫兄(李叙升)和谢冰兰女士,二位为此文定稿,提出了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

也要感谢谢冰莹的三嫂曾宪玲女士给我提供的有关谢冰莹的几十封书信及她的多部著作,其中就有《女兵自传》。

第一章  童年、少年时代

从新化县大同镇(现属湖南省冷水江市)通往蓝田(现属涟源市)的路上,要经过居住着一百多户人家的铎山村。书中的两位主角谢冰莹(谢凤英、谢鸣岗)与谢翔霄(谢翰藻)分别诞生在这里。

铎山村背靠青山,前临蜿蜒流淌的小河,河水平时清澈见底,可见鱼虾戏水。小河流至村尾,被一座小山挡住了出路,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形成一股湍急的漩流,日子久了漩流在山脚下掏出一个深潭,传说潭中有龙,从祖辈开始,村里的人就叫它龙潭,铎山村又名龙潭村也由此得名。

从龙潭下流的河水,流不到半里地,又被拦河坝阻挡,坝上河面突然加宽,加深,形成了一个湖面,村民称之为“坝上”。在坝上靠村子的一方修筑有村民洗漱、挑水的码头,码头旁边还有两眼清澈的山泉井。

夏日,在外婆家,我(作者)最喜欢和小伙伴在坝上游泳戏水。

坝上河水的一部分,流向支流,灌溉农田,另一部分,翻越大坝,形成瀑布,溅玉抛珠之后,又缓缓地向前流去,消失在青山绿野间。

与村街中部相对的河上有一座一米多宽十多米长的石板桥,把小河两岸的梯田、民居、茶山连成一体,构成一幅美丽的江南农村山水画。此村此景,谢翔霄的父亲为谢氏宗祠题楹联赞誉:

峻岭千寻栽培桧柏;澄潭万丈卵育鱼龙。

谢翔霄的家居村街中,谢冰莹的家靠村街头,两家相距只半里路程。

俩人都出身书香之家。谢冰莹的父亲谢玉芝是前清举人,家居命名为“守园”,亲笔题有楹联一副:

平生崇孔孟;

守拙归田园。

谢翔霄的父亲谢遵度是前清秀才,将家居命名为“咏德堂”,亲笔题写楹联一副:

咏絮才高,道韫当年评白雪;

德馨望重,渊明有宅近青山。

谢玉芝举人他做过年新化县县立中学的校长,是知名的教育家。

谢遵度曾是谢玉芝的门生,在新化县担任过多年镇长、区长。他在任上为官,清正廉洁,积极兴学办校。

谢举人生有三子俩女,谢冰莹是家中最小的满女、谢秀才生有俩子三女,谢翔霄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兄长,下有两个妹妹。举人、秀才两家人从祖辈起就交往甚密。

谢冰莹生于1906年(阴历九月初五)。谢翔霄生于1907年(阴历八月二十五),在辈份上谢冰莹长谢翔霄一辈。

谢冰莹与谢翔霄俩人还在襁褓中,就彼此相对逗笑。能走路时,经常在一起追逐戏耍。谢冰莹三岁,谢翔霄五岁时,家里人分别给她们订了娃娃亲。六、七岁时,俩人常和村里的男女孩子们一起,跳绳、做泥菩萨、抛石子、下河摸鱼虾。谢冰莹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喜欢和男孩子玩,总要当孩子头,当司令。谢翔霄则显得端庄、稳重。

春天来了,谢冰莹和谢翔霄跟着双脚裹得小辣椒一般,载着印花头巾的大姐姐,姑、嫂、姨们上山采茶。采茶女中,命运最为悲惨的是童养媳,她们年纪虽小,同样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和田间劳作。童养媳们一边采茶一边讲述她们受婆婆欺压、虐待的生活,这时,谢冰莹和谢翔霄会陪着童养媳一同流泪。她俩心中明白了,为什么村子里常有童养媳跳井、上吊的事发生。她们帮童养媳小莲采了一阵茶叶,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慰。

茶山上到处开着鲜艳的野花。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去采野花。采下的野花,你在我头上插几枝,我在你头上别几朵,逗得大人们嘻笑不止。太阳快要落山了,从茶山上下来,有一采茶女唱着采茶歌。

三月采茶茶叶青,

姐妹双双锈手巾,

两边锈起茶花朵,

中间锈着采茶人。

她俩来到石桥上,将花丢到小河中。

谢翔霄大叫:“凤姑,快看,小鱼儿来吃花啦!”

谢冰莹接过话头说:“小鱼儿,你别吃花,让花儿流到龙王那里去,美丽的公主,正等着做新娘子呢。”

儿童时代,她们交换着种种不能对大人讲的秘密,谢冰莹对谢翔霄说:“你知道吗?家里要我们纺纱,绣花,是为我们将来出嫁准备的。”

谢翔霄回答说:“我妈对我说过,可我心里想的是读书,不想干这些事。”

“裹脚太痛苦了,我宁可永世不嫁,也不想裹脚!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把裹脚布解开。”谢冰莹诉说着。

谢翔霄也说:“我妈看我裹紧了痛,裹得松点,我还受得了。”

冰莹愤愤地说:“不知是那个‘鬼打的’提倡要女人裹脚、穿耳,我真恨死他了!”

谢翔霄六岁多入本村的私塾馆读《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等古书。谢冰莹由于她母亲的反对而不能入私塾馆读书,只有在家背颂《随园女弟子诗》和《唐诗三百首》。并读她母亲安排的《教女遗规》、《烈女传》、《女儿经》。谢冰莹在七岁至九岁这三年中,她最爱听谢翔霄讲私塾馆的趣事。

当时塾馆授课,和现代完全不同,是先生点名“某某生”,学生即捧着书站到先生桌前,先生指着课本断句、解释,然后,学生回座位高声朗读课文,读熟了,又捧书站到先生桌前背书。学生不分年级,但程度不同,课本也不同,有的读《三字经》,有的读《孟子》、《论语》,《女子国文》、《四字女经》等书。

谢冰莹问:“你是怎么拜师的?”

谢翔霄回答:“我爹给我准备了四个碟子的东西,爹要我给老师叩两个头,还要给孔夫子叩四个头,老师吃了我们家送的东西,给他叩了头,我就是他的学生了。”

“你是和男孩子坐在一起吗?”谢冰莹好奇地问。

“是坐在一起,但是方桌,各坐一方。”

“谢师(新化地区学校的传统是这样称呼老师的)总是用长烟杆打学生,那天他打同学的时候,一边打一边念: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看你们还敢不敢吵闹!”

“你挨过打吗?”

“打是没挨过,但谢师打别的同学时,烟灰掉下来,烧坏了我的书,我哭着吵着要先生赔,别的同学也一齐起哄,赔!赔!赔!故意作弄老师。”

村里有红白喜事,谢冰莹的妈和谢翔霄的妈,只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谢冰莹的妈,就要以长辈的身份,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谢翔霄的妈:

“侄女妹子,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送藻妹子到要太(私塾馆的谢先生)那里去读书,我家的凤妹子,天天在家跟我吵,闹着要跟藻妹子一起去读书,弄得我家不得安宁,为这事凤妹子挨了不少骂。”

绰号尖咀婆的女人还在一旁帮腔说:

“女孩子读书有什么好,书读多了,心思乱,就算读好了,还能读出个秀才、举人来?”

遇到这种情况,忠厚、老实、秀美的谢翔霄的妈,总是含笑不语。

谢冰莹到十岁时才实现了她上私塾馆的愿望。

良好的家庭教育再加上读私塾,谢翔霄和谢冰莹均打下了良好的语文基础。

1917年冬,谢冰莹的二哥从长沙给他的母亲写信:“凤妹天资异人,可堪造就,明春可送其赴大同女校求学,以为将来考女子师范之准备。近年来女禁开放,学校林立,吾家素以书香传世,谅慈母不以妹为女子而见拒她。”冰莹得知此信,高兴得整夜难眠。

第二天,俩人坐在谢翔霄家的屋后,谢家祠堂旁的老樟树下,商量去大同女校读书之事。谢冰莹对谢翔霄说:

“我是一定要去大同女校读书的,你去不去?”

谢翔霄肯定地回答:“我当然想去,听说,由铎山到大同镇有几十里路,恐怕家里人不会同意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家里人不同意,我就不吃饭,装死。”冰莹往后一仰,做着死去的样子。

一天晚上,谢冰莹见母亲在纺纱,脸色不错,上前说:

“娘,我明年春天一定要到大同女校读书。”

“还读什么书?女孩子读了你那样多的书,已经足够了”其母不耐烦地训斥了她。

谢翔霄提出要到大同女校去读书,其父没有明确反对,只是说:

“要是你凤姑姑去,我就同意你去,如果你凤姑姑不能去,你也别想去。”

谢冰莹不管怎么求,母亲就是不答应。她一气之下,当真绝食了。睡在自己房里两天两夜,无论谁送东西来都不吃。开始家里人以为她病了,请私塾馆先生来给她看病。先生看完病后说:

“没病,是饿的!闹的!”先生太了解他的这个顽皮学生了。

谢冰莹的姐姐真担心会把妹妹饿坏了,就说:

“好妹妹,你告诉我吧,有什么事?我一定替你办到。”

“我......我.....我要去读书。”谢冰莹挣扎地说出了内心的话。

母亲拗不过女儿以死相拼的固执,终于答应了女儿的上学要求。

谢翔霄十一岁,谢冰莹十二岁那年,她们进了大同女校,正式开始了小学时代的生活。她们住集体宿舍,吃集体食堂,可以和一群一群的女孩子拍皮球、跳田、跳绳。功课是全新的,什么地理、历史、算术、音乐、美术,她们感觉到了另一个天堂般的世界。特别是上班的大同学如祚芳、士闲她们,邦她们剪掉了裹脚布,获得了一次肉体和精神的大解放。

在暑假回家的路上,两人一面观山,渡水,茶亭歇脚;一面闲聊学校的种种趣事。

“凤姑,这学期在学校你最感伤心的事是什么?”

“蒋师害得钟师离校了,是最令我伤心的。我妈妈是我家旧礼教的奴才、专制者,蒋师是我们学校旧礼教的奴才!专制者!”谢冰莹的心中还在为年轻、开放、有识、有才的钟师鸣不平。

“那你最感痛快的事又是什么呢?”谢翔霄再问。

“当然是我们班上同学团结起来,把蒋师给赶走。那才真叫痛快!”这种经反抗、斗争获得的胜利,给这两个女孩子留下的,不单是喜悦,更有激励。

她们只顾高兴,忘记是解了裹脚布,“大脚”回到家里的。双方的母亲见到女儿,高兴劲还没上脸,怒气就冲上了脑门顶,特别是谢冰莹的妈,劈头盖脸骂谢冰莹:

“你太不听话,女人,读书!读书!读成一双大脚,将来怎么嫁人?”

骂了谢冰莹还不够,又埋怨起学校来:“学校教出这样的学生来,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尽了!”

谢翔霄的妈没有谢冰莹的妈霸道,只轻轻的数落了几句,谢翔霄就算过关了。

秋季开学,谢翔霄仍在大同女校就读,谢冰莹因母亲反对她再与谢翔霄一起去大同女校读书,内心十分痛苦,在送谢翔霄上学的路上,她对谢翔霄说:

“不让我读书,我要学孙悟空,闹个天翻地覆,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谢翔霄知道谢冰莹敢说敢作的性格,还真有点为她担心。她劝慰谢冰莹:

“凤姑,好好跟你爸妈讲,不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你还可以找你的兄长帮忙。”

谢冰莹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像魁嫂那样去跳塘的。”

谢冰莹的母亲最终屈服,同意由在益阳任校长的大哥将她带走。大哥将她安排在益阳信义女校(挪威人爱娜办的教会学校)就读。由于谢冰莹在信义女校,不爱读圣经、新约、旧约,吃饭时不作祷告,还组织参加反日集会。

学期未结束,爱娜校长对谢冰莹的大哥说:“你的妹妹太调皮,她专和学校捣乱,尤其这次闹得太不成话了,照理我们非开除她不可;然而先生是有名望的人,令妹天性聪明又极活泼,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为了顾到她的学业和前途,我们不宣布开除,就由先生带回去管教好了。”

谢冰莹见到谢翔霄说:“汉藻,我由于爱国而得到被开除的报酬,就这样离开了上帝的学校。”

说完,谢冰莹仰天大笑,她的笑声让谢翔霄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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