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梅山，盛开的梅花染红了整个山头。竹夜着一袭青衣斜靠在梅树下，微仰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

不一会儿，另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从远处飞来，柔声道：“她就在山下，你不去看看吗？”

闻言，他呛了一口酒，脖颈和眼眶一齐发了红，挥手间，青衣身影随风而逝，竹夜轻声叹息：是年纪大了吗？这心魔近来怎得愈加放肆了？

随后，他缓缓从腰间拿出一枚铜镜，铜镜里，一袭红衣的女子依偎在一白衣男子的肩头，笑容明媚：“这梅山的梅花当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无论仙魔还是神都慕名而来。”

那男子道：“是啊，回家我也要为你种满山梅花，以后你便不用大老远跑来看了。”

正说着，跑过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儿抓着红衣女子的裙角，撒娇道：“阿娘，阿娘，我饿了。”

“好，阿娘这就回家给你做饭”，红衣女子笑着说。

白衣男子刮了刮穿红衣服小孩儿的鼻子，宠溺地道：“说你多少遍了，饿了找阿爹，别让阿娘太累，怎么就记不住。”

男孩儿做了个鬼脸：“阿爹做的没阿娘做的好吃”，说着他们三个笑着走远。

“昨日不可追，公子这又是何必呢？”青衣男子回头，落梅的花瓣化成了一个极好看的女子，细看眉眼竟与她有三分相似。

青衣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女子，未发一言，看着他们三个远去的方向又继续喝酒。

女子呢喃：“是啊，又何必呢？”

02.

竹夜本是南山脚下的一颗竹子，后来得了点灵气化为人身。

刚化为人身的那些年，他总是被视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异类，常常被山间的小妖欺负。

那时候，他常常和那些小妖打架，经常满身血淋淋的。

那时候他不知孤单为何物，只一心想着别人怎么欺负他，他就怎么还回去，想着他该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他听说，像他们那样的小妖，甚至是精灵，只要好好修行就可以化为上仙。

那时候，他只想早日飞升上仙。

03.

天道酬勤，几百年后他真的飞升了上仙。

他是在飞升上仙时遇到梅七的。

飞升上仙的三道天雷让他受了前所未有的重伤。那些时日，他日日躺在山间的一处废弃洞穴里，伤口发炎，迷迷糊糊地睡着又醒来。

他以为他要死了，他不害怕死亡，甚至觉得骄傲。一个小妖靠自己的努力飞升上仙，即使死了也不负此生。。

可没想到，他被她救了。

她不仅救他还悉心照顾他，常常把他当个孩子，逗他开心。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她游历至此遇见一身重伤的他。

后来，他伤好后，梅七便不告而辞了。

04.

竹夜从前修行的时候，有一前辈见他那般虔诚曾劝诫过他：小妖想要飞升上仙上神，情爱一事是万万碰不得的。

那时候他还不懂，疑惑地问前辈，情爱是什么，为何碰不得？

前辈笑而不语，留给他一个背影，耳旁荡着一句：“以后你就懂了，只是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梅七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柳叶眉，桃花眼，笑起来自带三分春色，却最喜冬日腊梅。

梅七生来就是上仙，虽不知她家世如何，但想来应是出自仙界的大家族。

梅七喜欢四海遨游，对飞升上神之事，热情有限。

梅七……

某个月色很好的夜晚，修行术法的竹夜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些话。

随后，他生平第一次在精研术法时分心，抬头看了很久的夜空。

看那繁星闪烁，恍惚间有一种几百年时光弹指而过，终不敌有梅七的那短短时日快乐。

他很希望，再遇到她。

05.

两百年后的某日，那日下了泼天大雨，竹夜用术法护身坐在屋顶上发呆，忽见远处有一抹红影转瞬即逝。

他凭着直觉快速地追过去，竟是醉酒的梅七。

她踉踉跄跄地朝他走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将要倒下去的瞬间，竹夜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

梅七的梅间有一朵梅花的胎记，如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丝丝缕缕间竟绕上了额头，她的眼中湿润，竹夜分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她呢喃：“我想陪你一起修行，飞升上神，不知你愿不愿意？”

只是一句话，竹七的身子僵了片刻，问梅七：“你说的，可是真的？”

此时，梅七已经沉沉地说过去了。她把她抱进了屋内，生了火，火光里倒映着她温柔的睡颜，他呆呆地看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竟已天明。

他怕她醒来看到床边的他会误会，在醒来之前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房屋。

06.

梅七醒来后没有提前夜的事，她好像都忘记了。

倒是竹七，犹豫了很久，红着一张脸低声问：“你这次来可否别走了？我心悦于你，想朝朝暮暮身边都有你。”

梅七听着这些话，也红着半张脸笑着答应了。

那些时日，他们一起弹琴酿酒，作画，一起去凡间的集市寻好吃的糕点，一起修行……

那些时日，他们过得很快乐。

有一日晚上，他们一起坐在门前看月亮，林夜想了很久对梅七说：“我不想飞升上神了，我想陪你去游历，只要你开心我便开心。”

梅七回头温柔地笑道：“傻瓜，我也是，但我想和你一起修行，你相信我，只要我愿意术法可一点都不会比你差。”

那夜，月华如霜，他们在屋前坐了一夜，从儿时聊到对往后的期望。

07.

时光如水，转眼间便一年过去了。

某个平常的早晨，竹夜起床去梅七的房间叫她吃早饭时，却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信：

  竹夜，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没有勇气当面和你告别，也怕看到了你就不想走了。和你在一起的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原谅我的食言，我还是想去外面看看这六界的四时风光，也不愿你为了我舍弃你飞升上神的愿望。希望你能等我。

落笔处是梅七。

竹夜呆呆地看了很久，眼眶通红，他想去找梅七，可转眼还是选择了继续去精研术法。

就那样，又过了数百年。

滚滚天雷而降，是竹夜飞升上神的天雷。

可，生生受了天雷之后，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梦里梅七穿上了大红衣服和另一个男子拜天地，结为夫妻。

他飞升了上神却了堕了魔，成了一个不仙不魔不妖的怪物。

08.

竹夜四处寻梅七，可一年又一年的光阴过去了，他竟再也没有见过她。

以前，他总听人说，感情的事也不过是时间越久就越淡越浅。

他曾以为，他也会将她淡忘，像他曾经向往的那般飞升上神，实现自己多年来的夙愿。

可他错了，他也不知为何，胸口总是闷闷的，那种难受无处宣泄也摆脱不了。

他以为他染了什么治不好的恶疾，他还曾失笑，上仙又怎会像凡人那般生病。

后来他终于懂了，原来，那种东西便是情。

在最想她的时日，他一心只想着：还好，只要她活着，她幸福，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愿用他一生的幸福，换她生生世世平安喜乐、幸福美满。哪怕，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09.

后来，竹夜在他们初见的地方没日没夜地栽梅树。

那时候，他想着，她那般爱梅，终有一日会回来看梅花的，那时候，他便有机会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告诉她他不想修行了，真的不想了，他只想陪着她，哪怕用数万年的寿命换得与她的一朝一夕，也值得。

后来，他给那座山取名梅山。

一年又一年，梅花开得越来越盛，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隐身于梅树下看了很多人分分和和的故事，却从未曾见过她。

闲极的时候他就用梅花酿酒，有时借酒消愁，有时随手把酒坛子放在梅树下，赠与有缘人。

梅山的数顷梅花，在他的细心照料下化出了梅花花神。

花神感动于他的付出，对竹夜动了情。

可后来，她才发现，他眼神中的那人从来都不是她。

10.

再后来，六界传言，那一日，仅仅一日，梅山的梅花竟全落了。

纷纷扬扬的梅花雨和着漫天的飞雪简直是这六界数万年来最美的奇景。

可自那以后，梅山的梅树便一夜间都枯死了，再未开过一朵花。

在纷纷扬扬的梅花雨中，竹夜做一个梦，梦里梅七在对他笑，笑得很温暖，梦里的他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里从未有过的开心。

梦里他和梅七坐在屋下聊天，他很想开口问一声，离开他的那几年她都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可聊着聊着，另一个男子走过来牵着梅七的手，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而他始终没有开口。

他曾经做过很多这样的梦，每一次他都会问梅七，问梅七那些年经历了什么？在哪里？为什么忘掉了自己曾经许诺过的话。

可如今，他却觉得不用再问了，有些问题的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梦醒后，面前的花神染了一身鲜血，气息微弱。

她哭着说：“我因公子而生，对公子动情。可我，终究还是希望公子能放下过去的那些重新生活。”

竹夜木讷地看着花神，梅花雨中的那抹红色身影，像极了梅七，也像极了这些年她从未曾离开过。

后记

原来，梅七飞升上神的时日要比竹夜早，她怕他担心，所以才早早离去。

那日，她承了天雷之后丢了一魂，偏偏那缕魂魄里全是关于竹夜的记忆。

梅七爱上了别的男子。

可那缕早就丢失的生魂，却感动于竹夜的执念化成了梅花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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