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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坤坐在建设路地铁站A出口第三十个台阶上,捧着脸想,九十一天了,换种说法,三个月过去了,只是这种说并不能体现他度日如年的感受。
他抬起右脚往上移了一个台阶,心想,这是今天第十五次他把右脚从下面移上来,接下来,如果那群人不来,大概还会重复十五次。这样想着,他转过头往出口看,不料想,正好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并肩往下走来。他连忙跳起,一路往下冲去。
这种猫追老鼠的事情时有发生,第一次时他没经验,等到他们近身捉住了他的手臂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不过,那两人也没防备,被他出其不意挣脱逃走。那之后他经了心,时刻警惕着,倒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只要有可疑人员靠近他就跑。一般从A出口下去他就从D出口上去,这次也是如此。林正坤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向左转上楼梯,跟着一步两个台阶往上爬,爬到中间平台处,察觉到两道身影堵在那里,他内心警声大作,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可不是呢,两个同样穿着制服的人正等着他的到来。他自知逃不掉,索性破罐子破摔,垂下两只手臂,束手就擒。这时,身后的两人也已追上来,看到他认怂的样子,不忘挖苦他:“跑呀,怎么不跑了?”
林正坤被带回派出所时已是中午吃饭时间,捉他回来的几人把他交给一个年纪较大的民警后就去吃饭了。
他被带进接待大厅旁的房间里,老民警指着桌子前的椅子让他坐。他看了一眼干净的椅子,没动。老民警走到他身边,拖着他将他按进椅子里,随后接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才坐下,仔细打量他。
林正坤被看得心虚,低下了头。老民警咧嘴笑了,对待晚辈一样和他说:“说吧。”
说什么?要是想说他就自己来了,还等着他们捉。他看着桌面上纸杯边沿几颗明亮的水泡,想起那甘甜的味道,跟着咽下一口唾沫。
老民警也不介意他的沉默,伸手将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先喝水,等会他们带饭回来才能吃。”
林正坤抬头觑了他一眼,举杯一饮而尽。等他喝完,放下杯子,老民警才开口,问他:“你叫什么?”
走进这里时他就知道,该来的到底来了,容不得他再逃避,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他内心仍旧抗拒,想着能拖一秒是一秒。但老民警话家常式的问话,让他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林正坤鼻子发酸,双唇抖动,内心拉锯了十余秒,终于忍不住,咧开嘴,带着哭腔一一道来。
他本是隔壁地级市的一名教师,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工作稳定,家庭美满。三年前他鬼迷心窍,听了儿时玩伴的话,辞掉工作,跟着他一起出来闯荡。然而,闯荡是假,传销是真,但当局者迷,他一个被猪油蒙了心的人哪能分辨真假,前前后后从亲朋好友那里骗来上百万的钱。被榨干了油水后,等来又是拳打脚踢。三个月前,他被踢出组织流落街头,才算回过味来,可彼时的他哪有颜面回家呢,只能惶惶不安地在大街上徘徊,谁知道这一待就是三个月。
也许在别人听来不过三言两语的事,在他却是耻辱、委屈和难堪,等他断断续续说完已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老民警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这时捉他的四人也吃饭回来,顺便给他带了一份。老民警把盒饭打开,掰开一次性筷子,推到他面前,说:“吃吧。”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老民警又问:“这三个月你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林正坤笑了,苦涩里头夹杂着感动。一开始他碍于面子不敢表露出自己落魄的处境,只能饿着,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和路边的流浪猫抢火腿肠吃。可一只流浪猫能有几人关心呢,一天那一根两根火腿肠,他俩还得分着吃。后来,三根四根,再后来,又多了盒饭,他知道是一位阿姨见他可怜,每天给小猫投食时悄悄给他留的。
吃过饭,老民警又递给他一杯水,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林正坤双手紧握住杯子,水溢了出来,浇在他手上。老民警抽了张纸,递给他,又说:“你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接了纸也没擦,被他捏成一团,紧攥在手里。他不说话,老民警就等着,直等到他自己开口:“我没脸回去。”
老民警喝了一口水,随口说道:“什么脸不脸的,你就算犯了天条,家人还是家人。”
林正坤手臂支在桌面,捂住了双眼。老民警问他:“还记得家里电话吗?”
林正坤抽了下鼻子,忙说:“不,别打。”
老民警当然明白他的心情,默默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正坤收拾了情绪,松开手,一双通红的眼睛露了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说:“叔,你能借我点钱吗?”说完,又捂住了脸,可脖子上的一片红暴露了他的为难。
老民警轻笑出声,逼问他:“你要钱做什么?”
林正坤抹了一把脸,坦荡荡的目光对上老民警眼,十分坚定说:“回家。”
老民警哈哈笑出声,大声回应道:“行,可别忘了还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