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看的好多文章,时隔多年之后再去翻阅,总能生出许多激荡人心的感受。或许是因为生活不可避免地在我们身上打磨下了印记。以前未曾体味到而文章中却早已提及的,成为了当时感知上的空白。例如这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已记不清当时作何感想,只知道后续所做的一切分析和解读都是为了应付矗立在眼前大大小小的考试。学业的繁重,让我无暇捕捉游荡在字里行间的万千思绪,至多是生出对其不幸经历的同情,以及对其逆境重生的敬佩,却未曾深入体悟到文章里沉甸甸的人生思考。
如今再看《我与地坛》,固然钦佩和同情再添一分,但我渐渐明白,任何一个身残志坚、坚韧不屈的灵魂,比起同情来,更需要的是周围人发自心底的尊重和认可。
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龄,被上帝毫不怜悯地废去了双腿,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煎熬着他的身体和灵魂,足以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人的同情,并不能减轻他一丝一毫的痛苦。因为很多时候有些事,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开口提及。廉价的同情和关心更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而已。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双腿已经残废,那如何才能抚平自己内心无休止的愤怒、不安和痛苦?旁人难以相助,幸好史铁生的灵魂足够坚强,足以支撑到他思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把答案展现在我们面前。
在此之前,上帝给他安排了一个灵魂休憩的场所——地坛,这无疑成为了他日后的心魂萦绕之地。在这个荒芜并不衰败,迸发着勃勃生机的地坛中,从天而降的折磨让他开始思考生与死的问题。这份心思让看的人添了几分沉重。喧嚣尘世中忙忙碌碌的我们哪会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四肢健全的普通人更希望去追逐自己的欲望,而不是生与死的答案。所以说上帝把不同的人安排在了不同的位置,去扮演不同的角色。上帝既然想让你思考生死,想让他奔波名利,那就听其安排。他肯定会给你一个迫不得已的理由,一个无法更改的事情,使你的下一步必定要踏到那里。而当你终于化解了这份理由,更改了这份事实时,无须上帝指引,你又要回归于灵魂的拷问。这才是最最难以躲避的事情。
对于生与死的问题,史铁生想得比我们大多数人都透彻。生是一件不容辩驳既定存在的事实,而死却是一个不必急于求成、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话说得通透,饱含着常人不可及的智慧。既然生不容辩驳,那就无须纠结,洒脱看待才是;既然死必会降临,那好好活着,无须着急。在生与死面前,上帝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既然生死已看明白,后面却还有更难的问题需要我们作出解答。那就是怎样活?
这个问题需要时间给出答案。史铁生在地坛一晃就是十五年,这十五年里,地坛陪伴他走过了十五次的春夏秋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生片段,他终于开始慢慢想明白: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要怎样活?上帝早给了你一个开头,却要你自己来定结尾。
因为残疾,明白了健全的重要;因为丑陋,晓得了美丽的魅力;因为软弱,知道了英雄的可贵。世界是需要有差别的,千篇一律的人生就像枯燥乏味的戏剧,不忍卒读,上帝看得也不会过瘾。于是总要有人去背负沉重的苦难,有人去享受甜蜜的幸福。这种选择,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当你不幸拾得悲苦的角色,只能鼓舞自己,去开辟一条救赎之路。
史铁生便是那悲苦的角色之一,所幸的是他终于从写作中逐渐窥探到生命的本来面目。写作是为了活着,或活着为了写作,这两件事在史铁生的人生中逐渐融为一体,已分不清谁先谁后。但需承认,这份活着开始有了意义,有了寄托。人本身就是欲望的集合。若无欲望,活着的意义就变成了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孜孜不倦地写作给了史铁生一个怎样活的答案,使其得以表露心底诚挚而厚重的情感,使其给予我们更多透彻通达的人生思考。这不是别的,这既是罪孽,也是福祉。
地坛见证了太多风霜雨雪四季变幻,时光匆匆间落下的那份美景、那份温柔、那份无法言语的存在,直到夕阳西下、余晖落幕时,将我们潜藏心底的欲望重新唤醒。纵使醒来之后摆在眼前的仍是苦难,也不能阻止我们用余生去撰写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