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问段小楼：虞姬为何要死？段小楼没有回答，只是一句：蝶衣啊，你还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可那是戏！
也许在段小楼的话中充满了无奈甚至有点谴责，可是对于程蝶衣而言，这不是疯魔成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戏！
整部电影中有两处情节让我最为记忆深刻，甚至动容流泪。
第一处是蝶衣戒鸦片时，发疯似的和小楼厮打吵骂之后筋疲力尽的躺在菊仙的怀里面，口中呢喃：
娘，水都冻冰了，我冷。
只这一句，便足以催人泪下。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冬天。
这句话在整部电影中出现过两次，第一次便是在那个冬天，小豆子说了同样的话。可是母亲依然拿着刀狠心的切去了儿子的第六根手指。看了很多遍这部电影，可是每次看到这个场景心中都会咯噔一下，心悸、心疼，眼睛也始终会在这个镜头下闭上，实在不敢也不忍心去看这样一个残忍的画面。
两次，如果第一次是一个孩子对自己最爱的母亲的乞求的话，那么第二次的在昏迷状态下的呢喃则是对童年无助的哭喊。就连菊仙也为之动容了。整部电影中程蝶衣对菊仙的讨厌甚至恨意表现的不能够再明显一点了，面对一个恨自己入骨、处处刁难自己的人，此时此刻的菊仙也不经流下了热泪，紧紧的抱住了蝶衣，她知道，原来蝶衣也只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
是的，万人空巷追捧的名角程蝶衣只是一个可怜的人儿罢了。
“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是小豆子母亲对戏园师傅说的一句话。本是女孩大了留不住的话语怎到了她口中成了男孩。恐怕这也早早的预示了蝶衣后来命运的发展。
这是程蝶衣的第一次别离，与母亲的别离。其实说是别离恐怕有点不太合适，在我看来应该被称作抛弃，只是这样的字眼实在太过凄凉。
妓院出生，被送至戏园，在当时，从一个下九流被送到另一个下九流。如戏园师傅所讲：别啊，都是下九流，谁瞧不起谁啊。没有谁瞧不起谁吗？那为什么小豆子会被一群孩子嘲笑：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喽。于是小豆子把它烧了，把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东西烧了，不是舍得，是无可奈何，是已经接受了被母亲抛弃的事实，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当然其中也有气愤和恨吧，恨母亲为何抛弃自己，恨都是下九流为何如此嘲笑于我。
陌生的环境让他不知所措，但骨子里的倔强又让他不肯低头。我以为那时被他烧掉不止那件大衣，还有过去一切的念想，包括他的母亲。直到他再次说出那句：娘，水都冻冰了，我冷。那是多么无力的一声呢喃。那时的母亲没有回应，此时更不会有回应。我以为他都忘了，原来并没有。冷得何止身体，冻冰的何止水。心中的无助无奈乃至悲愤被这一句呢喃表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说母亲的离去断了他的过去，那段小楼的离去则断了他的未来。母亲的离去是身体现实的别离，段小楼的离去则是精神灵魂的别离。
第二处让我动容的就是批斗的那一场戏。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残垣。段小楼，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就剩一张人皮了。自打你粘上这个女人，我就知道都完了，什么都完了。你当今儿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个儿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报应！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连你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了，那这京戏他能不亡吗？他能不亡嘛！报应，报应！”
如果前者是无助的呢喃，那么这后者恐怕就是撕心裂肺的呐喊了。是的，对于程蝶衣而言，一切都完了，他的楚霸王、他的京戏、他的师兄都在段小楼揭发自己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了。曾经的自己再怎么恨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一直在，即使他爱的不是自己，即使他没法跟自己一辈子，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原谅，因为他爱自己的师兄。可是段小楼他的揭发把这最后一丝爱也给抹掉了。他段小楼怎么可以跪下，怎么可以求饶，怎么可以这样揭发他的虞姬，原来，所有的姹紫嫣红早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是的，一切都完了，一切都亡了！
第二次的别离就在这样的场景下发生，他说段小楼空剩一张人皮了，他程蝶衣又何尝不是呢，他的灵魂早已在段小楼跪下的那一刻随着他的楚霸王一起死去了。
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也不是一辈子。
程蝶衣是倔强的，他的爱也是极其刚烈的。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一辈子的涵义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是虞姬与楚霸王的一辈子还是程蝶衣与段小楼的一辈子。
小豆子或者程蝶衣，一辈子就只有两次别离，只是这两次别离夺走了他生命中的一切，他的肉体他的灵魂，再热烈的爱也经受不住这样两次撕心裂肺的别离。
所以程蝶衣选择了死亡。看到最后程蝶衣拔剑自刎，我反而十分的淡定与坦然，没有心疼没有悲伤，而是淡淡的说一句：这就对了，他就是该这样死去。只觉得他的死是那么的唯美、那么的动人。
死前呢喃：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一句话贯穿一生。男儿郎？女娇娥？也许最后一刻他真的分清了，可是忍受了一辈子，糊涂了一辈子，最后才真正的清醒过来，这又何尝不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呢。男儿郎又如何，女娇娥又如何，他程蝶衣，他小豆子，早就已经不是他自己了。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要这肉体苟活有何意义。
一曲《霸王别姬》，一曲别离诉说平生！
只是楚霸王死了，她虞姬为何一定要死？
答曰：从一而终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