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她留在了这个离家千里的城市。不能安心处，哪都一样。离开家乡和亲友，只是离开一种熟悉的生活。一个人住在一套小公寓。对个人空间有很高要求，亲自布置每一个角落，像是一个家。然而只是一个过客。
养了一株栀子花，是和家乡的联系，最主要的是她爱这种花。栀子花，喜酸性土壤，在南方易成活，在北方需耐心照顾。照顾花草动物是种锻炼。所幸生长的不错，来年可待花开，花香盈室。看似不错的生活，但不知是少点什么。23岁，正是躁动的年纪，自然不甘于平庸。但看着每个人变化的面孔，她有些厌恶旁观者的角色。
这时，突然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认真的恋爱。大概是的。相识于一场聚会，她旁观他们的欢闹，神情疲倦。却感觉有人注视，她找到来源，看见一男子。几秒内确定是同类。穿着随意，目光炯炯，想来有人天生就如此，即使全身疲倦，目光依然有神。眼睛让人映像深刻，总是被同样偏好吸引。人或许有种自信，知道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并不需要一一试验。所以一旦出现，可以极快辨认出彼此。但她不会主动，一如对任何事物的态度。他亦是。互相较量，至少她以为。后来他说：我们出去转转吧。她笑了。后来她却明白过来，一开始他就占有主动权。她选择了等待，从一开始。
他们的关系像是寻常情侣，又不像。他们有时亲密无间，相拥亲吻，但有各自的空间，彼此独立，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他们都习惯这样的方式，或者说是喜欢。从未有过争吵，甚至不知道该争吵什么。他们都是非常自信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及对方所能给予的。这样看来他们是最契合的人。
几个月后，他从公寓里消失，但留下纸条：出去一段时间。她看着纸条笑了，他会回来。因为心有留恋。无法表达的内心，只能走更多的路来溶解，逃离熟悉的一切，或许能有一个重新的开始。尽管短暂。最终是回归。但她并无心参与。她成了在原地等待的那个人，被动的。但谁让自己愿意呢。她开始写小说，尽量有事可做。她甚至从未想起过他，她也觉得自己薄情。但深情别人也未必可承受。
大约半年后，他回来了，沧桑了些，眼睛如从前。她故意忽略他的变化，仿佛是对她自己的维护。时间在他们之间不起作用，不带来任何改变。拥抱时 她感觉到他身上外界的味道，她未去过的地方，阳光照耀的草原，湖泊的风，似乎还有雪山的味道。他在她手上戴了一个银手镯，说，想着你会喜欢，你从不戴任何首饰。是的，她会喜欢。一切旧的事物，但她依旧不会戴。
后来，他总是会突然离开，有时一个月，有时好几个月，她习以为常，生活照常。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没了耐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活失去平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用什么留住自己。这时，他回来了，神采奕奕。抱着她说：跟我生个孩子吧。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良久，说：好。
她时常在想，到底要完成哪些事，人的一生才算完整？如果没有必须完成的事，那么人的一生是否都是完整的？还是说，人的一生其实是以时间作为衡量的。必须要经历婴儿期，少年期，青年期，中年期，老年期。但人老了，感官迟顿，对别人来说也是负担，颐养天年也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要等到自己走不动 ，牙齿脱落，视力也不好，满脸皱纹才可以享乐？一生努力，难道说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像是愚弄。也没有办法找谁要回道理。所以人生不是由量决定的，质也决定不了人生。谁要怎麽活是自己的事，也没有机会知道是否正确，因为不管怎么活，都只有一辈子。所以，她从来不想后悔的事，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此刻她最大的喜悦是等待，几个月后孩子的降临。很神奇的事，竟然能够给人那么大的力量，一个生命。那个男子的又一次离开，她看的心疼，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无法真正参与到他的生命，这是她最绝望的的事。
心中的不安随着产期与日俱增。关于未来的设想，还没来得及去实现，甚至她也没见到孩子一面，她就去了。难产后的血崩，在剧烈的痛苦之中，她什么想法都没有，连回忆都没有。是个女孩儿，被送到了一家孤儿院 。房子仍被保留着，她交了三年的房租。这年她27岁。
三年后，那个男子回来了。更清瘦，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他依然是当初的那个人。在越靠近家的时候，他越是想念她。他想，这次他再也不会离开。熟练的拿出钥匙，打开门却是一片冷清，屋内摆设如旧。他开始慌了。
他在孤儿院见到了那个孩子。突然就哭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眼泪。小女孩儿神色平静，投入的玩着手里的玩具，破旧的小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么安静。眼睛特别像她，还有左眼角那颗褐色的痣。他一步一步走近，蹲下，望着她，亲吻那颗褐色的痣，说：我们回家吧。她看着她，然后抱住他。他从未觉得自己感情那么充沛过，即使有厌离之心，他觉得自己是再次获得了生命。
他带着孩子以及她的骨灰回老家。将骨灰洒于门前树下。回想过去，却发现自己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她说：我们容易爱上一个人，却很少说喜欢。他想，自己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说这句话了吧。第一次想起她，也是最后一次回忆了。似乎也没别的可以用作纪念。抱起身边小小的身体，一步步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