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林黛玉,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林妹妹扛着花锄含泪吟诵《葬花词》,或是高鹗所续林黛玉“焚诗稿断痴情”,临死前直着脖子喊“宝玉,你好……”
笔者相当不喜欢高鹗所续的黛玉结局。如果这只是部现代言情剧,这样的结局差强人意。但放在《红楼梦》里,放在我们“心机比干多一窍”的潇湘妃子身上,就显得平庸,甚至庸俗了许多。
至于有红学研究者提出黛玉“沉湖而死”的观点,我也不敢苟同。不能仅凭“冷月葬花魂”这句诗,或是宝玉去水边祭金钏儿被黛玉猜中,便为黛玉定局。黛玉不会自杀,更不会选择去水边自杀。黛玉连落花都不忍放在水里,恐“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怎么会忍心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去趟“浑水”?而且此研究者在自己所续《红楼梦》中,将黛玉的死过于“神化”,只剩下衣服和首饰漂浮在水面……显得十分诡异。
黛玉的死因,其实很简单。黛玉本身就有病缠身,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贾府即将到来的风暴,都使得黛玉的死亡成为必然——泪尽而亡,还泪使命终结。本人曾作《黛玉婚姻悲剧之被冤枉的贾母》、《黛玉婚姻悲剧之被冤枉的王熙凤》两文,在这里就不再一一阐明了。在贾母去世,王熙凤失势后,失去靠山的黛玉面对一向看她不爽的王夫人(晴雯一事上,王夫人已经杀鸡儆猴)和“金玉良缘”之事无力回天,在失援、疾病,加之贾府抄家的动乱下,“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的悲剧无可避免。
至于宝玉,黛玉离世时,他很有可能不在贾府:或作为兄长护送远嫁的探春,或在贾府抄家后,被带到“狱神庙”。他是最不会背叛黛玉的人,他的离开是迫不得已。待其归来,斯人已逝,曾经“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已是“寒烟漠漠,衰草萋萋”。宝玉娶宝钗肯定发生在黛玉去世后。
在这里不再纠结黛玉的悲剧,而将视角转向对其性格的探讨,探讨其被影视剧片面化下丰富而多元的性格。
许多读者认为黛玉性格孤僻,目下无尘,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事实上,每次大观园结诗社,她都是积极参与,并为此出谋划策:在海棠社初建诗社时,是她提议:“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当海棠社因为事情搁浅后,又是林黛玉带头“重建桃花社”。
黛玉非但不孤僻,反而很幽默,口齿极伶俐,很会讲笑话。印象里她总是和湘云两个互相打趣。宝钗说黛玉:“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让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宝玉说:“倘若老太太喜欢口才好的,这里面恐怕只有凤姐姐和林妹妹了。”
黛玉在物质方面非但不小气,反而很大方。小丫头佳蕙受宝玉之托给黛玉送茶叶,正赶上贾母派人给黛玉送钱,黛玉就“抓了两把”给佳蕙,根本不考虑多少;湘云托人向黛玉借蔷薇硝,黛玉“赶忙让人包了一包”;宝钗托婆子给黛玉送燕窝,黛玉“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她不仅大方,而且懂得体恤他人,面对送燕窝的婆子,黛玉很体贴地说:“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黛玉的客气里面固然有对宝钗的尊重和感激,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她的知礼节。
在与宝钗的关系上,她曾因为宝玉,视宝钗为情敌。待“蘅芜君兰言解疑癖”、“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后,她放下了成见,开始把宝钗当作知己:宝钗为她送燕窝,她“自在枕上感念宝钗”;她不因贾母宠爱宝琴而吃醋,而是“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真是亲姊妹一般”;她真心诚意地认薛姨妈为母,一口一个“妈”叫着……宝玉不理解她对宝钗态度的改观,她诚恳地告诉宝玉:“谁知他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她把曾经的不愉快归究为自己识人不准,发自内心地接纳宝钗。
在和宝玉的关系上,黛玉是他独一无二的知己。她“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因为在她看来,真情远比功名利禄重要。她爱的是宝玉这个人,爱这份“惺惺相惜”,而不是宝玉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她能读懂他的心思,想他所想:当宝玉“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后,只有黛玉知道他“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当宝玉听了刘姥姥瞎扯的茗玉的故事后,只有黛玉看的出宝玉的这份痴情;当宝玉偷偷去河边祭金钏儿,只有黛玉猜到他的心思,并给他醍醐灌顶的建议……他们一起葬花,共读“西厢”,为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感同身受,“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泪下”。“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只有黛玉读懂宝玉旧帕的深意,只有宝玉会读到黛玉的诗“先喝彩起来”,并为其大力赞扬……而这些是薛宝钗、袭人永远走不到宝玉心里的地方。黛玉代表着宝玉的精神和情感,这些远超过世俗的婚姻和利益,何况他们还有着木石前盟的神话渊源,青梅竹马的陪伴。
读《红楼梦》,细节处常让我着迷。最喜欢三十七回,当大家都在为作诗苦苦思索时,“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那份自信那份洒脱跃然纸上。如果可以,让故事停留在这里该多好。为她着急的宝玉一遍遍催她:“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上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