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干大事业,不是去把那“大事业”找来干他,而是从自己身边的日常小事做起,由小及大,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你一天一天的做下去,以日日不断之功,最终到达胜利的彼岸——不,不是到达彼岸,是彼岸的一切,他自己朝你而来,你就是世界的中心,这就是王天下!王天下,是天下都来朝拜你,不是你要打到天边去打天下!这是王道和霸道的区别,也是王天下和打天下的区别。打下来的天下,天天得防着再被别人打,而王天下,才是为万世开太平。我们还可以引用德鲁克的一句话:“战略不是研究我们未来做什么,而是研究我们今天作什么,才有未来。”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子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宜王者,何也?”】
孟子说齐宣王以羊易牛,不是舍得不钱,是见到牛没见到羊,对牛有恻隐之心,把齐宣王说高兴了。“王说曰”,这里“说”念“悦”,也是喜悦的意思。齐宣王很高兴的说:“《诗经》上有一句诗,‘别人存啥心,我能猜度之’,就是说的夫子您这样的人啊!以羊易牛的事是做的,但我反求自己的初心,却找不到了。别人说我是为了省钱,我也没法辩驳。您这一说,我心里豁然开朗,这就是我的初心啊!不过,您说有这份心,就足以王天下,这又怎么讲呢?”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孟子说:“如果有人跟大王您报告说,他的力气,能够举起一百钧,一钧是三十斤,一百钧也就是三千斤重的重物,但是你要他举起一根羽毛,他却说举不动。他又说他视力好,两只眼睛都是1.5,能把秋天鸟儿身上的细毛都看得一根一根的分明,能给你数出多少根来。但是,你给他放一车子柴火在跟前,他却说看不见。大王您信他吗?”
【曰:“否。”】
这还用说吗,齐宣王说:“当然不信。”明知道孟子打比方给他挖坑,他还是跳进去,看看坑里有啥。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谈话按孟子设计的节奏进行着,孟子接着说:“那好了!今天您的恩情足以施之于禽兽,施之于那头牛,却不能施之于百姓,这算怎么回事呢?这样看来,就是一根羽毛都拿不起,那是不肯用力的缘故;一大车柴火硬是看不见,那是不肯用眼睛的缘故。老百姓得不到安居乐业的生活,只是您不肯施恩于他们啊。所以大王不能王天下,不是您不能够,是您不愿意那样去做。”
都说孟子善辩,我觉得啊,他的善辩,只是说得别人无话可说,却不能真接受他的思想。善于辩论,与善于说服,是两回事。说得人家无话可说,但心里并不服气,行动上不按你的思想来,还是白说啊。这个三千斤和一根毛的比方,似乎是说反了,放过那只牛,是一根毛的事,要照顾全国老百姓,那是三十万斤啊!齐宣王怎么会接受呢?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宣王没有在这上面较真,接着问:“不为者与不能者有什么区别呢?”
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出处就在孟子和齐宣王的这段对话。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度之!”】
孟子说:“要把泰山夹在胳膊底下跳过北海,跟人说:‘这我做不到。’这是真做不到。为长者折取一根树枝,跟人说做不到,那就不是做不到,是不愿意做。您要王天下,不是要您夹着泰山挑北海,就是要您替老人折取一根枝条罢了。”
孟子说这事,非常非常的本质。但是很少很少有人能体会得到!要干大事业,不是去把那“大事业”找来干他,而是从自己身边的日常小事做起,由小及大,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你一天一天的做下去,以日日不断之功,最终到达胜利的彼岸——不,不是到达彼岸,是彼岸的一切,他自己朝你而来,你就是世界的中心,这就是王天下!王天下,是天下都来朝拜你,不是你要打到天边去打天下!这是王道和霸道的区别,也是王天下和打天下的区别。打下来的天下,天天得防着再被别人打,而王天下,才是为万世开太平。
我们还可以引用德鲁克的一句话:“战略不是研究我们未来做什么,而是研究我们今天作什么,才有未来。”齐宣王和我们很多人一样,老是想着以后我可怎么办,却看不见今天我该做什么,老觉得今天这点事都不是事,明天会有大事。
那么齐宣王今天该做什么呢?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就可运之于手掌!”
这个简单,又不简单,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想尊敬自己家长辈一样,推广到尊敬别人家长辈,想对待自己家孩子一样,推广到爱护别人家孩子。一切政治原则都是从这儿出发,那天下百姓,都想自己的父母兄弟儿女子侄一样,不就在自己的手掌中吗?只要你心里装着别人,有了这份心,你自然就会做!这还不简单吗?那不简单又在哪呢?在于很多人,对自己家人就不怎么样!他推而广之出去,也好不了了!
“《诗经》上说,刑於寡妻,刑,同型,就是示范。寡妻,不是寡妇,是寡德的妻子,谦称。先给自己的妻子做出表率,再推广到兄弟,再进而推广到封邑和国家。就这样把自己好心好意推广扩大到方方面面就行了。这样由近及远推广出去,便足以安定天下。不这样,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古代的圣人之所以远远超越常人,没有什么秘诀,就是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如今您的好心好意,那头牛能够得到恩惠,老百姓——人——反而得不到,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您算算账吧!秤一秤,才晓得轻重;量一量,才晓得长远。天下万物,无不如此,大王啊!您考虑一下吧!”
儒家思想的基本原理,简单得不得了,就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自己修养做起,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先施于人。从哪儿开始施展呢,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从自己,到父母妻子,到兄弟子侄,到家族,到君上臣下,到全国全天下,到万事万物。做靠什么呢,靠诚意,至诚无息,日日不断,没有停息,则博厚,越积越厚,厚德载物;则悠远,代代相传,万世太平;则高明,其智慧和力量超越一切,远远在他人想象之外。
这道理,门槛很低,而道行极高,齐宣王啊,他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也没法再说了,说不出来,只可自己体会到,别人没法说明白。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大王!大王啊!”孟子说:“难道说,您一定要动员全国军队,让将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别的国家结下血海深仇,您心里才觉得痛快吗?”齐宣王说:“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觉得这样痛快呢?我是要追求我的大梦想啊!”
孟子开始时,给齐宣王找到了他的仁爱的初心,宣王很高兴。不过,谈话进行到这里呢,宣王还有一个初心没说出来,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大欲——大梦想。
齐宣王的大梦想是什么?孟子又怎么开示他呢?咱们明天再学。
我的孟子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中华书局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中国华侨出版社
《孟子正义》,焦循,中华书局
《孟子译注》,杨伯峻,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