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
沉默者以前不是一个沉默者,他原本每天不说上几万字,都无法正常呼吸。由于曾经的他话实在太多,我们很难从中提取出他的真实姓名。因此,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就称他为沉默者。但是现在,比起知晓他的姓名,大家更难得的是听见沉默者的滔滔不绝。此时,沉默者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沉默者。人们不知道他的动向,因为他几乎不会提及;也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因为他在这方面更是绝口不提。
很久很久以前,沉默者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他和妻子、哥哥住在一起。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这对小夫妻确实没有孩子,还和自己的哥哥仍然住在一起。这可能是因为沉默者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那个被他称作是哥哥的人,也并不能确定真的是他有血缘的哥哥。兄弟俩只记得从很久以前他们就住在一起,因此认定为是彼此的兄弟,不然还能有什么关系是可以打从记忆开始就息息相关呢?不过,哥哥和他却是各个方面尽不相同,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之类吧。这些并不重要。三人一起生活,每天依旧开开心心,十分淳朴。
可是,沉默者的话实在太多。遇见开心的事情,他必须和家人分享,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自私。难过的时候,他也必须告诉别人,不然他会以为马上就要有更大的厄运降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甚至也要告诉妻子,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忠诚的象征。
一切的发言看上去都是这么合情合理,非如此不可。
不巧的是,虽然他的家人们虽然都是好人,但是不太爱说话。妻子是一个羞涩的女人,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观点对于她来说,十分地困难。尽管她愿意听丈夫说话,却仍然经常受到丈夫对于她缺少谈话间的互动而产生的不满。可是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啊。还好她很爱她的丈夫,并不觉得交流不平等在夫妻生活中,是一件致命的大事情。哥哥是一个工作狂,除了工作的时候,他很少开口。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多的缘故吧。与沉默者的妻子不同,他甚至很少在意到沉默者说话。他总是在忙自己的事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偶尔他发现沉默者在跟自己说话,出于礼貌,他也会假装积极地和他讨论。可是很快地,他便没有耐心,赶快投入自己的世界。
在沉默者眼中,家人的反应是可以被理解的。他认为妻子和哥哥的生活是如此简单,简单到没有可以说的事情。而他自己,不知道是幸运地、还是不幸地,总是遇到一大堆可以被诉说的事情。由此,他曾经深深地感叹:“真是羡慕他们简单的生活啊!”
事情总有转折。某一个樱花季节,沉默者和他的哥哥双双被裁员。沉默者再次觉得大难降临在自己头上。虽然他平日的工作不是非常努力,但是裁员这样倒霉的事情,他很难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于哥哥,他更加想不通,毕竟哥哥是个工作勤奋的人呐!然而现实便是如此。
于是一家三口,在那段时间里,便常常隐匿在家中,依靠以前的存款度日。勤奋的人似乎总会受到更大地挑战。在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以后,哥哥突然收到一封律师信,上面说到他可能涉及到曾经的一桩经济案。迫于无奈,哥哥又成为了家里最忙的人,不得已天天外出,叙旧情、找律师、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沉默者也很同情哥哥,但是他也需要振作起来。于是他告诉哥哥,自己打算重新开始找工作。他把自己打算要投的公司制成一份清单,给哥哥分享。哥哥冷笑了一下,似乎仍然还在为自己涉及的经济案头疼。沉默者想,哥哥现在有案在身,可能也不是找工作的好时机,我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吧。于是,过了几天,沉默者就把那份清单忘得一干二净,每天依旧沉迷于宅在家中。他就是这样的人,三分钟热度,还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
知道有一天,他无意间看见哥哥的邮件,两家他曾经要去应聘的公司发来给哥哥的面试通知。沉默者再次感受到了厄运,他有一种哥哥已经找到了工作,而自己仍然在荒废人生的自我认知。且不说这种认知是否正确,沉默者焦虑的心情是已经要触发到了顶点。接下来的几天,他默默地看着哥哥打领带、穿皮鞋、戴袖扣、最后出门。哥哥也是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打理自己,尽管哥哥仍然只字未提应聘的事情。“他开始找工作了,应该是因为经济案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真替他开心,没有吃官司。”沉默者强迫自己这样想。
可能是因为沉默者在家待太久了,他的妻子再也按耐不住。身为全职太太的她,也开始从网上找工作。尽管她告诉了沉默者,自己开始找工作了。但当有一天早上,沉默者躺在床上自然醒来,发现妻子那半边的被子早已冰冷的时候,沉默者哭了。他猜到妻子是为了他,参加面试去了。可是他还是在哭,因为妻子没有告诉他。他一个人默默地在家收拾了一整天家。家里有一个废弃的旧沙发,一直摆在角落里,很久没有人去坐。那天,他把那张沙发扔了。
从那以后,沉默者的话越来越少。不是突然变少,而是渐进的。因为对于一个话多的人来说,不说话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可能会令人窒息。
然而沉默者发现,自从开始沉默,他的好运也接踵而至。他找到了一份十分满意的工作。就连很多年没有工作过的妻子,也有了一份看上去很体面的工作。哥哥更不用说,已经在现在的企业升职到在原来公司里梦寐却不可求的职位。这一切的好运,三人不曾商讨,却好像自然地发生着。
所以,沉默者更加告诫自己,不要说话。
他每天一个人默默地出门,默默的回来。妻子做好饭,他低头吃饭。饭后做自己的事情,早早地上床睡觉。家里变得静悄悄。妻子和哥哥都没有发现异常,因为他们仍然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某一天,沉默者一个人在单位忙完活,站起身、拎上公文包回家。路上,在一处灯光昏暗的街角,几个少不更事的青年从他身边路过。月光下,除了一声“砰“的声音,四处静悄悄,沉默者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