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天和梅村不一样,太低。好像一张铺天网,摇摇坠,随时要盖下来似的。往往一眼,就望到了头,再也不需看第二眼,必定是昏暗,总也蒙了一层灰,洗也洗不净。
礼拜三是仲清的课,排在上午一二节。他骑自行车,路上遇到早点摊,买笼包子,边吃边行,总能提前半小时到校的。猜不透今天路上的车,比以往竟是多了很多。排长龙,都是小汽车赶着公交车,摩托车挤着小汽车,哔哔哔地摁喇叭,很吵。
仲清的自行车看起来要小多了,左避又拐,统共也才走了几十米远,还是要停下来的。是十二月,风刮得厉害,寒寒的,一齐冲进脖子里,围巾好像也不顶用。快要迟到了,长龙还是很挤,仲清好冷,无法,只能一壁搓手呵气一壁等。
还好,剩十分钟,他忙忙地停车。不期遇上一个女生,离他十米外,自行车飞快,向他热情招手“梁老师好——”扎个马尾,很青春的女孩子,装备显然比他齐全多了。冬帽、围巾、耳罩、口罩、手套、棉衣棉鞋,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停下时,她把口罩摘下来,露出一张红红脸,也是一壁搓手呵气,一壁和他说话。
现在的学生,一副稚嫩样,但很会说,和老师讲玩笑话也不怯,比起他们那个时候,实在聪明太多。
学生尽数到齐,也没有迟到的,五十多双眼睛,都睁睁,等着他来。文科类男生总是少,一个教室,都是柔柔软软的女生,男生倒是大大方,敬陪末坐。仲清望着这一张张脸,都是青春的样子,婉转澄澈,正是花开的年纪。
可也像他那时一样,为着三年后的统考费尽心思。他在上面说,他们在下面写,教室很安静,只听见刷刷声。学生这样努力,连他一句话也不放过的,倒叫他觉得惭愧了。语文是不行的,统考上处弱势,学校也不重视,好像临时突突就可以了,排的辅导课时也比其他科少。国语不行,行起了外语,倒是英文科成了中心科。学生日日早晚,在走廊捧读英文课本,黑笔划线,红笔圈记,荧光笔画一条粗杠,那般苦苦地记单词,好像唯有高分方为不负。可他授的先秦诸子散文课,毕竟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总也得花时间的,一遍遍读,才可将古文字词记牢,哪有那么容易的。
那阳光扣窗,没有得到回响,蹑手蹑脚爬进来,一寸寸尘埃。右斜边座位,一大片都给它占去了。学生不安分,一个个往有阳光的地方伸手抬脚。阳光烟尘里,一张暖烘烘的脸,面目不清。没办法,学生不听,结果还是他说一句,他们记一句,厚厚的笔记本,堆成山包。他也和他们一般,走过同样的路,桌上陈着砖头书,念孔丘、庄周、韩非子,埋头,日日不休……
下课,学生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聚在走廊上,三五成群,间断听见笑声,与课上是两个模样。仲清整理教本,一个女孩走上来“梁老师——”声音出奇干净,糯糯的,怯怯的,还是犹疑的面目,尾音也拖得长了些。很小,个子还不到仲清肩膀,站在讲台下,好像倚在柜台下买糖果的女孩。仲清笑笑,她手上捧开着的课本,指一行字便给他看——“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仲清为她讲解,很缓,很认真。女孩忽点头,忽蹙眉,忽盯着他的眼,也是很认真的样子,时间忽然慢下来,过程拖得冗长。
仲清骑自行车,接到妈妈的电话。哭哭啼啼的,说仲诚又开始赌了,好些晚上不回家。声音很恶,很难听,说完之后开始唉声叹气,讲这个家就靠仲清了,要他向上,不要被仲诚带坏,如此种种。仲清握手机,低头不说话,很痛苦地,一下一下,抠着车把的黑皮胶,好用力,连指甲都弄疼了。妈,你要我承受到几时,到几时?妈妈那头喋喋不休,忽然停下来,问他:“怎么了,不说话?”仲清抿紧嘴,沉默好长时间,终于忍住哭腔说:“妈,我知道了,哥的事,我会劝劝,你也早点睡吧。”
仲清在梅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梁爸爸做小工,从高木梯上摔下,妈妈哭很长时间,双眼哭红,也没把他哭回来。官司打了很久,左右求人。没有用的,统共也只才拿到五万,败得梁妈妈又哭又骂,很长时间不停止。注定了吧,仲清想,她的坏脾气,也许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没人做饭,仲清小小个,站在灶前,只高出一个头,拿长长的菜勺,一下一下笨拙地炒,常常做出来的饭菜,连他自己都难以下咽。他望着什么也不干的妈妈,眼圈发红。
没梁爸爸管,仲诚更没忌惮了,那几年堵得很疯,常常偷家里钱。妈妈恶声恶气地骂他畜生,在院子里挥一把扫帚,追上就打。仲诚手里攥一把钱,上蹿下跳,那么狼狈,也还有时间将落在地上的钱捡起。邻里人皆围在大门口,往里探头,指指点点。还有人上来劝架的,梁妈妈挥扫把,将她们一推,连带一并骂。
只有仲清,原本伏在房间桌上,照样低头,写英文作业,冷酷得可怕。砰!扫帚棍击中了仲诚,他一壁跳一壁还要叫,小丑似的,很大声,有小孩哭泣,梁妈妈还是呀呀呀地骂他,不住手。绝望从仲清的脚底漫上来,一寸寸,爬满了整个五脏六腑。他还攥着水笔,一笔一划写,看见指骨,手上青筋一根根突起。
仲清考上镇重高,梁妈妈欢欢喜喜,提着煎饼,走遍梅村,每家每户都通知一遍。别人奉承,已至暗讽,她照样收,一脸得意,说:“我家仲清听话,乖,有出息,将来一定有大成就。”可是还没等到仲清的大成就,仲诚已经开始借高利贷了,不断有人堵在门口,梁妈妈一听见风声,把个门一砰,关得紧紧地。没有用的,家里东西还是被砸了,一片狼藉,梁妈妈唬天跳地,天啊,作孽呀,仲诚!仲诚因此不敢回来,回来还是被妈妈拿扫帚打走了,她叫他永远别回来。仲诚真的好几天不回来,她又忐忑不安,抱两手,在桌旁来来回回走。
还是仲清,周末偷偷到工地,老板叫他别来,临时工,累到死,拿不到什么钱的。可仲清还是来,且每个周末都来,别人都叫他死仔,蠢到死,他也不介意。才第一天,手和肩膀都磨破,渗出血点,好难看。晚上躺在被子里,只疼得睡不着,像在发抖,别人问他怎么呢,他也不说话,依旧一天天干。
他也真胆大,一个人找到那些人,一把钱掷在桌上,说:“钱还你们,以后别来我家!”声音很低、很沉、很稳,像个小大人。但有谁知道呢,他那时其实是连二十都还不到的。仲诚在他面前下泪,一滴滴落,赌誓以后绝对不再这样了,仲清望着他弯下去的脊背,望着他吸鼻子的样子,冷冰冰,一句话也不曾说。有什么用呢?这个家是他的,母亲是,仲诚也是,他们化成了灰,还是他的。
周末,仲清起早晨跑,路上碰到明远,速度慢下来。明远还是老样子,头发弄得张扬,甚至做作,碰到他时,很得色地甩头。谈锋很健,一路上都是他在说的,仲清很少有插话的机会。
明远问仲清,课题完结了没有,仲清摇头,还差很多,还得多多找温教授请教,就是怕老师没有时间。明远朗声大笑,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不早说,我可以叫良姿帮忙的,她现在一天到晚在家,只要她向老师说几句话就可以了。”仲清只笑,没有说话。
明远问仲清,有没有喜欢的,叫他赶紧动手,说他一把年纪了,不会真要打光棍吧。仲清说,没有。明远擂他一拳,“就你磨磨唧唧,真不像个男人。你看我,当初你不是赌说,我追不上良姿的,现在她还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我和你讲,男人就是要厚得下脸皮,耐心,持久战,有哪个女人追不到的,就你个傻……”
明远嘿嘿笑,恶意地问仲清,“现在的学生有没有他们那时坏……”明远那么乐观,乐观得过头,无忧无虑的,仲清觉得他像个小孩子,即使认识他多年,仲清有很多话,甚至是不愿和他说的,他不会明白。可是,他也羡慕明远,很羡慕啊。明远什么都有,那么些年,除了良姿,总没什么可愁的。
明远果然不是盖,不过两天,良姿来了电话,让他来。
良姿为他开门,冲他一笑,阳光尘埃里,她仰一张脸,再不是青春无敌了,眼角的细微皱纹,好像镂在照片里的旧时光,一颦一笑,牵心动肺,仲清不敢多看。
温老师靠在摇椅上,等他多时,仲清不敢怠慢,恭恭敬把课题材料呈上。老师一页页翻,眉头皱起来,仲清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坐在旁边,哪里敢呼吸。良姿为他们沏两杯茶,有时候会坐下听,偏着头,很认真的样子,也是静静来,静静走。
出来时,照样是良姿,问他工作感觉如何。声音还如从前,温温吞吞,溪流似的,像是极亲密,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仲清忆起从前大学里,他与良姿,也是这样相伴走过,双双都不说话。但那时仲清满足,也没什么想法。然而,仲清没有的,良姿有,她与明远在一起,话极多,常常笑,欢乐用不完。
晚灯升起,夜风细凉如水,有昏黄雾气,一街暗光照好远。两边屋宇模糊不清,像是未洗净的玻璃镜片,怎么也看不清。仲清眯眼,一直往前,往前看,一眨不眨,连眼也看得疼了。他甚至想,最好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两人都没有以后。可过一会儿,他又厌烦了,甚至讨厌起身边人,连看一眼都多余的。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煎熬,只看见眼前滔滔洪水,奔涌入喉,就要整个淹没了,他有本领不呼救,可水豁一声倒退,又回去了。他笑一声,想,水,水,你为什么不敢溺死我呢?
良姿回来,父亲依旧坐在摇椅上,似有话说。她坐过去,问他,觉得仲清如何。他沉默良久,复又摇头,“仲清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太要强,什么都藏在心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得不连贯,但很多,良姿垂头,眉眼低敛,未言语。
那一整个冬天在仲清记忆里最深刻,他下了狠心,除了授课,哪里都不去,将一切交际排斥,日日夜夜,耽在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写他的课题。生活变得简单朴素时,好像也只是一瞬的事。他从图书馆、资料室借很多的书、报纸,常常抱在胸前就是一大摞,有老师路过,与他打招呼,赞他认真,他一笑,觉得自己真好像不属于这里。只有幽暗灯光里,他伏在桌上,一个人苦苦地写,许多通宵熬过,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是什么时候,在落地镜前站住,仔细端详起这张脸,看到一双眼时,忽然觉得陌生,他不明白自己是谁。
而事实也正如温老师所言,仲清完成课题报告,他向各位前辈提交一本厚厚的研究合集,他们看了频频点头,将他评为特级教师,他的授课因此提到了更高的地位。不仅如此,学校还特意为他办演讲典礼并颁奖仪式,如此隆重,倒让他惶恐,他不愿,可还是出尽了风头,整个学校教员和师生都知道了他。他走在路上,常有外班的学生,鞠着躬,对他讲老师好。
收发室有他的信,惠美的,他拆开一看,有一张信纸,并她的几张照片。惠美与他自小认识,统考未过,一直待在梅村,帮她妈妈看店,很黏仲清。从前他妈妈说他许多次,都是哪家的女孩子不错,让他认真考虑考虑,他一个也不想。但催的急,他无法,便有意无意拿惠美当挡箭牌。仲清离开梅村的时候,惠美送他一包炒栗子,说:“仲清哥,知道你爱吃,我昨晚连夜做的,仲清哥仲清哥你在外面万事小心,你要你要……”说着说着便淌泪,像是丈夫远行,妻子送别。惠美脸上两行清泪,汩汩流,没有用的,她为他流再多的泪也没用,那时仲清的心根本不在梅村。他皱眉,甚至后悔拆开信,径直仍在一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发呆,原本有四个灯的,现在只有三个亮着,另外一个,也不知它是什么时候坏的。
明远消息灵,晓得了他的课题已经完成,来找他,比他还兴奋,说要庆祝他修得正果,死拖仲清到酒吧,噼噼啪啪,点了好多酒饮,海天海地,胡盖一通。大部分酒却是明远他自己喝完了,仲清浅酌,只饮了小半杯,明远已经醉了,一直往他身上倒,那么重,就快要招架不住。他给良姿打个电话,不到十分钟,良姿已站在他身边,一同拖着醉酒人。直把明远拖上出租车,两人才松口,可良姿忽然回头,清清然,道一句谢谢,仲清刚进去半个头,只好出来。出租车绝尘而去,连背影都未留给他。他转身又进了酒吧,一杯一杯,喝到得七窍生烟,跌跌撞撞,只剩下胃里沉钝的疼,一直往下坠。烟雾缭绕里人影憧憧,而他越喝越清醒,感觉自己一点,一点,一点低到尘埃去,灰烬里剩下的,不过是被太多烈酒烧灼的疼痛。
春天时,学校高年级开展课外活动。孩子们长久囿于课堂,都是安安静静的性子,一到了外面这才显示出各自性格。都是向阳笑脸,男同学和女同学玩得很开心,有女生聚在一起,摆各种姿势合影,欢声笑语总是不断,然而,因为少不更事,也有很幼稚的小摩擦,还好阳光恰当。仲清折一根草,坐在树荫下,远远望着这些孩子,心里涌起一片柔软,他甚至愿意见到这些,由于不懂事带来的摩擦,想永远这样就好了,不要乖,不要懂事,永远不要长大。
有人向他走来,那个问他问题的女孩。还是羞羞怯怯地,走得很慢,小小个,手一会儿躲在身后,一会儿又无措地捏着前衣襟,看起来很紧张。仲清眯起眼睛看她,走得那么小心翼翼,他有什么可怕的呢?怎么这个女孩总是这么内敛,但是,女孩子紧张起来好像,也有一种美。
她攥着一个手机,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终于说,“老……老师,可不可以,嗯,和你……合影?”说完低下头,无措地摆弄手机,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仲清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仲清上课,接到母亲的电话。等他匆匆忙地离了课堂,赶到医院时,仲诚已经醒了,右手缠着厚厚纱布。母亲捧着他的手,一壁下泪锤他骂他不上进,“儿子,可别再赌了呀!”一壁将那些人也骂了个透。还是第一次,她对仲诚服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到这一步呢。可是她没想到的,仲清想到了,仲清对此一句安慰话也没说,相当冷漠。仲诚终于看不下,说:“你也别那副死样子,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用不着你管。”说完,好像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不就是一只手!”恶声恶气的样子,仲清不怕,只看见仲诚的嘴唇异常苍白。
果然,夜里仲诚手发炎,痛得他晕过去,母亲除了哭还是哭,还得靠仲清的,四下里忙,找医生,缴费,安慰母亲。终于安顿好一切,已凌晨五点了,东方发白。他将工资卡里的钱都取出来,留在医院,给妈妈。疲惫地立在房门口,忽然想,人赚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母亲和哥哥,怎么他们看着才是母子,而从来没有这样一刻,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成了个外人,什么是外人?什么是外人?仲清,你就是外人!
明远和良姿的婚事终于确定下来,在那个夏初,照明远的话,跑了五六年的马拉松,也该到终点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快,扔给他一张请柬:“这个月十五号,要记得来啊,仲清……”仲清摸着上面烫金的双喜字,很用心,久久,久久,沉默不响。
那些天,仲清按时授课,所有的学生都注意到了,他的不一样,太激昂了,他似乎想换一种授课方式。可以说是成功的,学生很喜欢,总算有了青年的朝气,但,总有哪里不切身,比起从前,总不酣畅。正如现在,他们的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一刻也停不下来,越讲越激动,越讲越激动,好像一种力量在不断积蓄,不断积蓄,它一点点增量,一点点强大,甚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翕动的嘴唇,都预感到爆发的那一刻即将来临,又激动又忐忑,他们等待着,等待着。只听见心跳声,砰,砰,砰……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仲清哥!”
全体学生,望着突来的声源处,连同他也惊讶地看着,他们发现他的激昂,一下子没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身上现出萎顿之气。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既庆幸又失望。
不知是否是幻觉,惠美觉得,她的仲清哥,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好像,笑了,他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啊,多么吝啬,尽管那笑只维持了两秒,而后就只看见无力。她满足了,没有什么想法了,仲清哥让她感到幸福,她甚至羞于,羞于说出此行目的,然而仲清,到底是猜到了。
那是一条河流,河岸筑起了高坝,长年累月,坝上长满青草。仲清与哥哥坐在草地上,兄弟俩极少这样平和。仲诚拾起瓦片,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朝水面斜抛,那瓦片在水面弹几下,抛出几条弧长,而后落在水底。旁边一群浮鸭,吓得嘎嘎振翅,扑棱扑棱逃上岸,极狼狈。仲诚却笑了,声音粗噶。仲清不爱笑的,不知怎么,看着这些小鸭子,也跟着他笑了。仲诚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经常来这里,但每次,你都比我多抛出几条弧。”
“那是你自己没用,现在咱们来比比。”说完径直拾起瓦片,往水面抛。仲诚不落后的,也和他比了起来。两人都很拼,好像他们做的不是抛瓦片,这样简单的游戏,而是其他的更重要的。最后,两人累得躺了下来,皆不住喘气,忽然望着对方,相视大笑。
“哥,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我啊,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挑吗?不过,以后,我要在梅村,娶一个老婆,不用太温柔,只要能生,不嫌弃我,给我生一堆小崽子,每天傍晚我回家,他们都围在我身边,叫我爸爸,我把其中的一个放在我脖子上,他或许还会使坏撒尿呢,那我会故意扮鬼脸吓他,他吓得眼泪挣出来,他妈妈系着围裙,但仍过来骂我,我依旧大笑,但会想办法使他也笑,将他往上抛,转圈圈……什么赢大钱,去他妈的,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