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吃饭时,母亲给我说了一件事。

村子里得病的那个人死了,就在上午九点左右。

我没说话,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继续夹菜,但我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呢?

他是我爷爷的亲侄,早先家里摘玉米、插秧,收玉米、稻子的时候他总会来帮忙。然后吃饭时与爷爷共饮浊酒,待他喝的微醺,他的话变多了起来。可是没人想听他念叨,奶奶和母亲也过来收拾碗筷,倒是我们这群小孩围在他身边,闻着醉人的酒起,听他讲故事。

他在我记忆里的印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他总是穿着那几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右边的口袋里揣着烟和打火机,左边则是给我们小孩子的糖或者瓜子。他长得黝黑,身材中等偏瘦,双手布满老茧,那是他一辈子在地里劳作留下的痕迹。

对于所有村里的人来说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饮酒。他几乎嗜酒如命,只要是碰上赶集的日子他便不醉不归,即便如此他也很勤劳,虽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他年轻时曾在沿海的小镇上守过鱼塘,中年回乡一个人上养母亲,下养子女,勤勤恳恳。中国八亿多农民最淳朴的风情,在他身上可以全部展现出来。

然而他的妻子和儿女却不这样想,自从他患病那日,他所承受肉体的痛苦与心灵上的创伤,就一刻也未消停。他的妻子总是骂他懒,说他一辈子也没做什么事,也没挣什么钱,就留下了一地未收的玉米和稻子。他的儿子千里迢迢的从外地赶回来带他去看病。而不足三天就赶了回来村子里的人们一问,说是要手术,只有一半的把握,所以他就把养育了他十几年的父亲带了回来。

当我的爷爷去看他时,爷爷说他家当时正在吃早饭,病人用手颤抖地舀着稀饭,而其他人吃着昨夜吃剩那烂断的面条。爷爷丢下父亲寄回的3000元走了。那是父亲,年少穷苦时外出打工,夜夜睡在他的池塘边对他的回报。父亲仰面轻轻地说人不能忘本,要报恩。

那些年少的事早已随风而去。他拿过钱肯定在想那些日子的日夜与父亲在鱼塘边闲聊的场景。那些夜晚的月亮是他与父亲看过最美最圆的月亮,他双手颤颤的结果了钱眼泪掉了下来,滴答打在了钱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爷爷回来了,一如既往地在田间劳作。或有时一个人在小屋的石阶上独自抽着烟。他的背微驼,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一丝的凄凉。

如今他的侄子离他而去,人世间最悲伤事的也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但爷爷一生历经坎坷:少年在寒冷的东北当兵,退伍回来做了近一辈子的农民,他本来不用如此劳作,他的儿女们都叫他悠闲地种种菜,养养鱼就行了。可爷爷就是耐不住清闲,这可能是他繁忙了大半辈子的缘故吧。

最痛苦是逝去人的母亲,她的丈夫早在九年前就已离去,而九后不幸降临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他又怎能不悲伤,这世间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离她而去。我无法体会到那份沉痛。我只从母亲口中听她一直在哭泣,看墓地的先生本来选好了一块地,但又另选的一块较远的,为的就是不让她看见伤心。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虽然身体尚且健壮,而她的心灵却早被摧毁。回想从前,他有儿子的时候,无论儿子回来多晚都会带上一些好吃的东西或者她从未见过的水果给她。而现在她却成了孤家寡人。

对整个村子来说无非就是村子里又少了一个人而已。但对我而言,我内心深处的那份童年却又远了一大截,我不知道我以后是否会回想起那些给我丰富多彩的孩提时代勾勒出美丽的线条与色彩构成的一幅风景画。

叔就这样走了,走的那么安静,那么匆匆。留给我们这群小孩子的只是一些忘记了的故事和一棵桃树。那棵桃树是石圆地里两块大石间的毛桃树。我也清楚地记得,每逢桃树结果的季节,他便叫我们去摘。有一次我们趁着他喝醉的时候骗他把桃树送给了我们。于是那个下午我们十几个小孩便坐在石头上,或者蹲在树上,嘴里留着桃子的余香,静静的看最后一抹夕阳入土。

如今那些都不在了,当年的小孩早已像我们吃剩的桃核一样,被扔在面八方不曾相见。那一群群听故事的人也都相继离开那个故土。离开了那个永恒的童年。

可是,如今那些都已不在了,我不紧体会到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浓浓离愁。更令人悲痛的是,我却无法回到那间土房子前的水泥坝前参加他的葬礼,为他磕几个头或者唱几首哀歌。

唉!我又何尝不想回到那个充满幸福与悲痛的地方,我又何尝不想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童年,去听醉酒人给我重复每一个故事呢。而现在我一点都无法实现,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然而两地相隔百里,我无法将我真诚和悲痛的哀悼寄予而去,我只愿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能平淡而幸福。

何时故乡,桃花盛开,何时故乡,桃子结开。但愿我的那棵桃树能开出花来,能结出果来,我多么希望我的思绪能随风伴着桃花儿。拂过明日的葬礼,为他拂去棺材上的每粒灰尘,我只愿他能干干净净的来,然后干干净净的走。

可一切已成风!但愿一切也成风。但愿风能吹散金黄的麦浪,但愿风能吹散无数抑郁的时光。我只祈求风,不要让逝去的一切重新聚拢。因为在溽热的阳光中,他们经不住痛苦将坚硬的往事磨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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