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这本书的书名,克莱尔·吉根的小说像是一次次地让语言漫步在田野上,很多时候不疾不徐,风吹来雨打来的时候,也就是紧赶几步,从不会想到去他人的屋檐底下避一避。对恨不能几页里头就死人的当下小说读者来说,克莱尔·吉根这位慢郎中非得有绝招才能把读者吸附住吧?她才不是那种在门前悬挂起“妙手回春”幡子的江湖郎中呢,自信得兀自呆在家里听凭读者爱来不来。
《走在蓝色的田野上》是克莱尔·吉根的第2本短篇小说集,收入了她在《南极》出版后写的7篇小说。九久读书人出版的这套“短经典”,我读了不少本,就我读过的集子里,作家多半会尽量展示自己创作的多样性,或者题材或者表现手法。可是吉根,就算主人公有着城里人和乡下人之分,她也总是让他们漫步在田野上,细微的差别就在于田野的色彩。津津有味地读完集子里的7篇小说后,我也纳闷,如果将《走在蓝色的田野上》比作电影的话,是一部闷片,何以有耐心的读者读完小说后会不约而同地赞美克莱尔·吉根?她用她的能力告诉我们,时光流变、创新手法层出不穷,叫做文学作品的玩意儿,能够化作一根插入读者心里的探棒将读者的内心世界搅和得不得安宁,即便是用小说最初的模样来讲述,即便让语言在白纸上漫不经心地漫步,也是叫人不能忘记呀。
以集子中的主打篇目《走在蓝色的田野上》为例。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啊,无论如何,得先告诉读者,神父跟新娘劳勒小姐有过一段情吧?不,吉根觉得,那是违背神父内心世界的节奏的。什么样的节奏才属于神父?听从心的召唤在神父而言就是听从上帝的召唤。其实,母亲虽然希望他从事神职但不强求,他还是选择神职,因为,在接近法衣的时候,“他觉得道路豁然敞开”。然而,脱了法衣他还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劳勒先生家的独生女凯特又是那么美,“她头皮上的那道白线把富有光泽的红色秀发一分为二”,这一瞥呀,让神父不能自持,于是,就有了纽里镇上与劳勒小姐的幽会,“他想起在纽里镇外,他赤身裸体地和劳勒的女儿躺在一张床上”,这一句比任何形容词都写出了情到深处的大白话,要到小说的结尾处才出现,喜欢爱情故事的读者不免要责怪作者吉根,你怎么可以将一个爱到骨髓却不能在一起的故事写得如此冷冽和矜持?想必,在吉根的计划中,《走在蓝色的田野上》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情小说,而是一个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应该如何倾听内心的声音。只是为了让小说的冲突更将猛烈,吉根将小说的主角设计成了神父,不能婚娶的神父遇到心爱的女人,到底是要床笫的温存还是能让“道路豁然敞开”的神职?吉根这个喜欢将角色逼到绝境的女作家,还在劳勒小姐之外又添上了劳勒先生的二百公顷的良田,却都不能让神父放弃听从上帝的召唤!可见,吉根想要讲的根本就是一个如何寻求终身慰藉的故事。而将“女友要结婚,新郎不是我”的遗憾慢慢铺成在婚礼的进行中,比如,“一开始,他(神父)话说得不够连贯”;比如,吉根写过新娘捧着鲜花的手在颤抖后,突然来了一句“终于,她看着他了,一双绿眼睛冷冰冰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再比如,舞会开始新娘脖子上的一串珍珠被伴郎拽断后,“珍珠噼噼啪啪洒落在地,神父怔住了”……你可以从中读到神父为失去的黯然神伤,我想吉根更希望我们读到的是,仰望星空所要付出的代价能让肉体疼到什么程度,所以,她会安排神父在婚礼以后走在蓝色的田野上去往中国人那里接受一次痛彻心扉的按摩——有人收,那是神父在用接受按摩发泄内心的痛苦,不,放弃劳勒小姐是神父的自愿,所以接受按摩是一种了断,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多元的社会里我们应该选择什么?吉根用表面冷冽内里矛与盾冲突得火星四溅的故事,给了我们答案。
如果再要推荐一篇收入在《走在蓝色的田野上》中的小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护林员的女儿》。吉根让神父打一开始就选择了坚守内心的向往,又让《护林员的女儿》中的女主角玛莎,勉强嫁给了负债累累的农场主狄甘后所遇到的不如意,与神父互为映衬地宣誓着吉根的主张:说什么我的日常如此糟糕是因着谁谁谁,不,那是你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