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唐诗的喜爱来自于年少时看闲书,作者在书里引用了王维的《山居秋暝》“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最后一句,洒脱又恬静,我们常说的自得其乐,大抵就是如此了。
很庆幸能看到这些历经时光保存下来的作品,通过诗篇可以看见这些可爱的诗人们在人生每一个阶段的思考、际遇和情感,凡此种种,于我们而言,都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美丽的世界。盛唐的时候啊,爱喝酒的李白,在和好朋友的宴会上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春天的成都刚下了一场雨,万物复苏,杜甫写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北固山下青山绿水,湖平岸阔,王湾写下“海日生残夜,江村入旧年”;芙蓉楼送别友人辛渐,王昌龄写下“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每一种心情,每一种感受,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仍是历历在目,这就是诗的力量,甚至于我们去到那些地方,都一定一定会想起与之相关的诗句,杜甫的武侯祠,李白的白帝城,王之涣的鹳雀楼,陈子昂的幽州台。所谓人文景观,想看的,其实还是人文。
书中第二篇讲干谒诗,我最喜欢的是《近试上张水部》,‘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既是明面上小女儿姿态的娇羞妩媚,也是对张水部的投石问路,好在投的人巧妙,接的人更是有趣,闻弦歌而知雅意,张籍回了首“七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锦绣文章,一来一回,含蓄又暗藏机巧,这样的风流率真,怎么也看不够。
第三篇咏物诗,其实中国人是很有趣的,我们常常以物明志,别人的物或许只是物,我们的物有时却是诗人对自身的剖析和表达,诗里讲的花鸟虫鱼风雨雷电,却也同时是诗人自身的映照。虞世南《咏蝉》“居高身自远,非是藉秋风”写的是眼前的蝉在高大的梧桐上鸣叫,所以声音传得很远,无需秋风相送;却也是对自我的隐喻,通篇娓娓道来,表露自己的品格,自信却不自傲。更难得的是很多咏物诗都形神兼备,读之如临其境,王勃《咏风》一首,结联“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无一字写风,却有凉风习习,声声入耳,风过无痕。
第四篇怀古,这个大概是最贴近生活的题材,我们今天去各种历史景点,都难免生出些感慨,更何况是心思细腻的诗人,眼前的景依旧是景,而那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不知去往何处了。怀古诗里我最喜欢的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仿佛只是客观写实,烟火又平常,却生动地写出了朝代更迭带来的兴衰和转变,起承转合之间,历史的河流滚滚向前,留下的,是城墙、青砖、老树和堂前每一年春天如约而至的燕子。
第七篇山水田园诗,谢灵运的山水诗,陶渊明的田园诗,一个灵动清新,别具一格;一个醇厚宁静,读之忘忧。有了这两位开山鼻祖的高起点,到了唐代,就有了孟浩然《过故人庄》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在这样的农家好景色里和老友相聚,把酒言欢,让重阳之日再聚赏菊的约定,显得欢喜又自然。第一次看到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是在高中,首句“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一个“怜”字,一个“幽”字,开篇就让人进入到诗的意境里,没有关乎人的表达,“以物观物”,静到极致,近趋于物我两忘,这样的诗,既是诗,也是画。不过讲到诗中有画,我们常常得提到王维,然而摩诘的诗,每一句都是美感,解析起来常常觉得文所不达,反倒不好讲,他的诗每一首我都很喜欢,印象最深的是《终南别业》里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首是王维晚年的作品,字里行间悠然平和,轻松自如。闲庭信步的样子,是姿态也是心态。
第八篇讲送别,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古时候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一别之后可能就再无相见的机会,所以大家都特别重视离别,优秀的赠别诗也非常多,读书的时候不太喜欢李白的《蜀道难》,因为很难背下来,其他的诗常常都是读两遍就记住了,唯独这首,是一句一句硬背下来的,看到这篇关于《蜀道难》的探讨,才知道这有可能是首赠别诗,诗里写了很多蜀道的艰险,如果作为赠别诗来理解,倒觉得不难理解了。“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虽然成都是个好地方,但一路这么危险,还是别去了,与我一道回家吧。哪里是写蜀道艰险,这分明是对友人离去的不舍。向来洒脱恣意的李太白也有这样的时刻,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啊。
第九篇边塞诗,这是诗歌里独特的一支,不同于山水田园诗的冲淡平和,边塞诗给人的感觉常常是磅礴大气势不可挡的,王翰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李益的“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王昌龄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悲凉、明亮、热血沸腾,每一种,都是鲜活而浓烈的。最让人觉得惊喜的是王维,很多人都赞叹他的田园山水写得如画美妙,却不知道他的边塞诗同样让人过目难忘,而这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他却表现得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一句,辽阔深远,浩瀚壮丽,基本上奠定了我对西北的印象。
最后一篇写的是女诗人们,讲女诗人,绕不开薛涛,聪明自持又素有才名的女子,和她的名字一样,薛涛并不仅仅拘泥于闺阁之作,她和当时的著名诗人元稹、白居易、张籍、刘禹锡、杜牧等都有来往酬唱,这样的女子,不是点缀的解语花,是能担得起“知己”二字的。她心思巧妙,以木芙蓉为原料,制成便于题写小诗的红色纸张,后人称之为“薛涛笺”。晚年薛涛定居浣花溪,在今天的成都望江公园内还有薛涛井,欧阳梦兰题的井联“古井平涵修竹影,新诗快写浣花笺”我一度非常喜欢。
有时候觉得中国人真的很幸运,我们有这么多一直流传的文艺作品,时间在走,很多东西都在不断的推翻和改变,但总有不变的永恒,好比古物,好比古诗,过去值得铭记,好的诗篇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