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回国的中国留学生,谈起内乱外患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回去为它服务,而如今却没日没夜地赌钱消遣。方鸿渐,自然不例外。他的无所事事,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四年留学换三个大学,心得全无,生活懒散,毫无作为。
他像只乌龟,平日里大摇大摆地游走,关键时刻却将软弱装进好似装满学问实则是一个空架子的无知愚昧的大壳中,这下就藏住了他的软弱,显得格外硬朗。乌龟是为了自保,他又是为了什么?挣扎,矛盾,一切都源于他的内心。但根源是处于过渡时期的旧中国传统思想被外来现代思想冲击侵扰的抗争,以致融为一体却始终杂乱无章,充斥着未磨平的棱角和深处的千疮百孔。
第一份矛盾,是他自身的反抗挣扎拗不过长期淤积的无知,也终是拧不过虚荣。他反倒自以为是地洋洋得意起来。他想起过未婚妻,一个只读了一年高中的能干媳妇。原先的漠不关心只因出国留学变成了厌恨。清高、虚伪,垫高了他的思想,他便看不起能干却无学问的女子。但这个思想是“垫”的,不是“积”的,只是装模作样地拓了个形。于是他开始怨,怨命,怨父亲,然后壮胆解约。无奈,被父亲驳回只能赶忙讨饶。挣扎,起不到丝毫的作用,最终只能被父亲的威严和“孝”重重压倒。
起初,他对于博士学位是多么愤慨,有理有据地指出文凭的一无是处。然而父亲摆出的“周先生”就足够摧毁他的反抗,为了不负“岳父”的期望和现实的需要,他还是低头了。四年的“游手好闲”迫使他只能采用骗的手段。他还是善良的,会纠结、犹豫骗文凭的做法,思虑是否违背良心。但是,“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这个幌子终结了他的矛盾。“光耀门楣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清朝官员也能买官职。最可笑的是他无知地用“孝”来说服自己,挣扎还是败给了旧思想的愚孝,但不得不承认文凭着实是生存的需要。回国后,他一直依赖于那张薄纸给予的身份。他也不止一次在意自己买来的文凭,有过歉意甚至是一丝的自卑,但是这种矛盾也只停留在自我矛盾,他从未清醒地看过自己。就好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装睡。
第二份矛盾,是在船上与他纠缠的两个女人,鲍小姐和苏小姐。鲍小姐与方鸿渐之间,不是爱情,是欲望。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他总是躲,用逃避来缓解这份不安。鲍小姐的主动出击让他按捺不住自己,而她态度的改变,让方鸿渐震惊、迷惑。情欲被骗,骄傲被损,因为虚荣和自尊,他愤恨,他在挣扎。当他看到“与自己相像的未婚夫”,不禁觉得曾经的喜悦是那么可笑,侮辱、任她摆布。但是,他终究是得过且过、毫无追求的性子,挣扎不过几下就会被自欺欺人抚平,不甘心也只是凭栏发呆,从未有奋起抵抗,从自身改进。他觉得自己没吃亏,也许还占便宜,没什么可怨的。因此每次的矛盾只是他自我欺骗的屏障,每次的挣扎只是徒劳,他只会深深地陷在自己给自己下的圈套里而不自知。
紧接着苏小姐又来了,他为她的“效劳”惶恐不安。在苏小姐面前,一切的抗议都无用,只好服从。他越发觉得自己在享有丈夫的权利,身上不断累积着婚姻的责任。于是质疑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让她误会,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顺从内心。他仍惦记着礼节名分,可也做出了不适宜的举动,这一点也不保守,显然是中西文化冲击予以他的最大矛盾。他不喜欢苏文纨,她的高学历,真学位;甚至会害怕身边的女人总是高己一等。“娶人要娶低一等的,嫁人要嫁高一等的”这个观念已经深入他的心,他无法挣脱这种思想,更无法摆脱自己的清高、虚荣和尊严。
矛盾与挣扎,总是“转瞬即逝”。他从未醒悟,仍然无知地关在牢笼底处。他看见了,却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凭命运摆布。有时候,迷茫得像一个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挣扎了几番,还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个厚重的大壳,只有抛掉,让他正视自己藏匿的一切,挣扎后,才会真正地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