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大概就像纵横各十九路的棋盘,布局的是棋手,执黑落子,握白无悔,厮杀和挣扎都是棋子的劫。
他是颗棋子,普通的棋子。
但他也不同。
因为在阴谋的围杀中,他横冲直撞,杀出的是一条血路。
他是颗象棋棋子。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
往日里灯火阑珊的坊市依然开着,但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一个提着剑的汉子。
那人穿着玄色的祭服,提着四尺的长剑,一步一步的自大街上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的用手指拢起剑柄:“所以你们主子认为这样可以挡得住我么。”
在男人视线之外的阴暗里数十个黑衣的杀手们同样提着剑,面色紧张,甚至有人被街上男人手中的剑气激的眼睛发红。
因为他们的剑只有三尺三,比那个男人的剑短了七寸。
很显然,四尺的剑总归是比三尺的剑要长,杀人自然也更方便。
况且那个人叫玄衣,天下第一剑玄衣。
黑衣的杀手没有选择,他们只能漠然的拔剑出鞘,冲出黑暗,剑光在坊市街道上的灯笼下幽幽的散发着蓝光。
然后期待着淬了毒的剑可以给玄衣带来一丝丝的威胁。
然后看见眼前亮起的月光。
然后死亡。
玄衣只出一剑,剑光如月色,月落长街,长街染血色。
烛火如豆,暗黄色的火焰随着烛花被剪去而开始转向明亮。
放下烛剪的王爷同样淡定的翻开一本书,靠在椅子上慢慢翻动着。
但是跪在堂下的男人却不能淡定,冷汗顺着额头滚滚而下,他只感觉空间和时间仿佛凝滞,气息越来越急。
因为它只是一颗棋子。执棋的是当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皇朝的一字并肩王,天下权柄最重的几个人之一。
与他对弈的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任务出了差错就去修补,跑出棋局的棋子就是弃子,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王爷的声音空旷漠然的仿佛寺中打坐的神佛,带着檀香的烟气,在袅袅青色后面冷冷的看着下面的惶然和恐惧。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堂下的人只有不断的磕头,哀号的祈求。
“我和陛下下的棋到了中盘,陛下的大龙被困了,劫眼也打了,满盘皆是白子。”王爷放下书,眯着眼抬头养神:“你来告诉我斩大龙的棋子跑了,陛下的气活了?”
“王爷饶命,小的也不知道那玄衣是如何知道王爷的布局的,他的情报都在我们掌握之中,断然是不会有差错的,但……王爷饶命,小的确实不知道他是如何破的局。”
“破局?”王爷脸上拉起一道嘲讽的笑:“他区区一颗棋子,想破局?等他成为下棋的人再说吧。”
“启禀王爷,府前有人投来拜帖。”屋外响起下人的通传。
“何人的帖子啊!”王爷端起一杯茶,眯着眼吸着茶叶散发的清香。
“那人自称玄衣,剑客玄衣!”
玄衣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剑客,提着四尺剑的求索者。
剑道艰险,难有同行者,偶而见之,无不是蝇营狗苟或欺世盗名之徒,所以难免怅然。
好在剑道孤独,朋友也有,虽不同路但总不是让人沮丧。
直到有一天,玄衣收到一份信,或者是份遗书。
信来自于一个贪财的胖子,人们都叫他朱掌柜,他是天下第一酒楼的掌柜,掌握天下半数财富的有钱人,一个胆小懦弱的老板。
玄衣最常听到这个怕死的家伙说自家的酒楼产业迟早会被人盯上。
信里就写两个名字,歪歪斜斜的,血迹斑驳,大概带着朱掌柜死前的不甘心,玄衣从名字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和杀气。
名字有两个,当朝宰相和……当今天子。
玄衣洗剑,收拾行囊,然后一把火烧了朱掌柜的酒楼。
“为了酒楼敢杀了我的朋友,我就敢一把火给他烧了,然后杀了你。”玄衣的想法很直接,他准备去报仇,即使对方是宰相,即使对方是皇帝,即使玄衣不信那八十万禁军会挡不住自己,即使玄衣不信自己能活着回来。
索性玄衣也无亲人,也无牵挂,便一把火也把自己家烧了。
玄衣的剑,一往无前。
路上的刺杀者无数,玄衣一路洗剑一路行来,一入京城,就让七月的城仿佛进入寒冬。
但玄衣到京城的时候却没有杀人。他安静的找一个客栈住了下来。然后也写了一份信。写给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一个谋算无双的聪明人。
玄衣信里什么都没写,他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玄衣就知道凶手不一定是宰相和皇帝。
朱掌柜的天下第一酒楼的幕后老板就是当今的天子,这是个大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恰好,玄衣是其中之一。
朱掌柜死后的酒楼成了大元帅王府的产业,被重建的酒楼日进斗金,更盛以往。
而大元帅和皇帝不和可不是一个秘密,当然知道的人很多。
玄衣在京城里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玄衣没有找到凶手就是王爷任何证据,反而找到了很多指向皇帝的线索。
这一个月玄衣没有找到皇帝杀人的任何动机,反而酒楼的归属成了王爷的最大破绽。
这一个月玄衣仿佛落入蛛网的猎物,任人摆弄的棋子,在棋盘上的纵横里落子,打劫,聚眼。
直到玄衣收到回信,信里同样什么都没写,只随信附带了一颗棋子。
象棋的棋子。
当夜,玄衣执剑走长街,剑指本心,黑衣杀手刺客挡不住那一人一剑,长街上剑光如月色。
当夜,玄衣提剑入皇城,剑指金鸾,八十万禁军拦不住那一人一剑,宫墙里剑气冲斗牛。
当夜,玄衣仗剑访王府,然后剑锋染血色,一剑劈了棋盘,跳出了棋局,斩了两个下棋的人。
剑抵在王爷咽喉的时候王爷并没有显得很狼狈,只是有些惊奇:“你敢来杀我?你竟然能来杀我?”
玄衣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漠的答:“我可能是颗棋子,可惜不是你们两个的棋子。你和皇帝以天下为棋局,众人为子确实了不起。可我不在棋盘里。”
“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了么。”
“不重要了,你们俩没有谁是无辜的,一方是凶手,一方确实推动者,目的不过是我这个棋子罢了。”
王爷默然,似是在思考,然后嘴角拉起嘲讽的微笑,:“落子无悔,死在局外棋子手上……呵呵……”
话音未落,人头飞起。
玄衣走了。
没管朝堂里暗潮汹涌,有多少人又为了皇位和王位甘愿入局,欣然落子,只是一个人,一路洗剑一路归去。
只在朱掌柜的墓碑前倒下一坛美酒,留下一颗染血的棋子。
只在被烧成废墟的家门口叹气,心里有些后悔。
“诶,还是冲动了些,不该把家烧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