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最近手头有点紧。

女儿十月份才刚刚出嫁，嫁妆给了八万，几乎掏光了积蓄，女儿嫁到了武汉，工作、房子全都安顿在武汉了，亲戚们都说“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

可不是嘛，离娘家一千多公里，想回一趟家，挺难的。说是高铁来回很方便，但结了婚谁还能没事就往娘家跑呢。

虽然同意了婚事，但夫妻俩心中还是有气，一趟武汉都没去过，好赖话都已经讲完了，利弊也分析完了，自己选的人，死活要嫁的人，就得自己受着。

就要过年了，第一年在婆家过，初五再过来，这是女儿先前就说好的，但老两口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就三口人，过年也没劲了。

年关收款难，手里没钱，打了一圈电话，周转了一万多块钱。

虽然人少，但这年还是要体面一点的。

“嘟嘟嘟——”儿子打来电话，说：“爸，妈，我快放假了，想先到我姐那里玩几天，再回家，行吗？”

“放假就赶紧回来吧，别到处溜达了，你姐和姐夫年关特别忙，没时间看着你，赶紧回家来……”

“知道了，知道了……”听着儿子不情愿的嘟囔声，老李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这女儿刚嫁出去，儿子就想往外跑，老李想起来就气。

刚走出楼梯，看到不少年轻人带着口罩，“最近生病的人还挺多呀，都带着个口罩。”老李嘀咕着。

说完，就拢了拢外套，拉上了拉链。

“老婆子，我买了牛肉和羊肉回来，要不要先放外面风几天？”老李开着车跑到批发市场，到处都是买年货的人，本来就想买一点够年三十晚上吃就行了，但人家都是十斤起卖，买少了人家都不搭理你，只能各来十斤了。

“我的天啊！买这么多干嘛，就我们三个人，能吃多少？”

老李反驳道：“女儿爱吃牛肉，儿子爱吃羊肉，都买点，留着慢慢吃嘛。”

“死丫头都嫁出去了，还惦记着她干嘛？”老婆子说完，吃劲地把两个大袋子拎到厨房开始收拾。

今天都是小年夜了，家里还是冷清清的，电视开着吧，没人看，不开吧，一点声音都没有。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儿子女儿坐在沙发上斗嘴，老两口时不时还要呵斥一下才能消停，突然的冷清，有点难以接受。

老李咂了咂嘴，默默得走进了女儿之前住的房间，床上的被子全都收起来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床垫，柜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就剩几件旧的发黄的T恤，估计是不要的。老李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路过儿子的房间，看到这个小兔崽子还在打游戏，气就不打一处来，走到儿子的后面，“啪”地一声打了他的后脑勺。

李响被打蒙了，气呼呼地朝着老李大叫，“干嘛呀？我又没做错事，干嘛打我？”

“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游戏，也不知道出来活动活动，有你和没你有什么区别？”说完，老李背着手，走出了儿子的房间，顺便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能因为什么呢？就是无聊呗。

“爸！妈！你们快出来，武汉出现肺炎了！”李响捧着手机，站在客厅里，扯着嗓子喊道。

“肺炎？严重吗？会不会传染？”老李一连串的问题抛向儿子。

“不行，赶紧给你姐打电话。”

“嘟嘟嘟——”电话那头一直没人接，急坏了老两口。

半个小时之后，李慧回了电话。

“没事，你们安心在家呆着，自己做好防护措施就没事了，你们别多想，天天带着口罩呢。”

老两口稍微安了心，但看着武汉有人感染了肺炎，不禁想起来2003年的“非典”，那时候慧慧还小，刚刚念小学，大人们担惊受怕的。

李慧没说的是，武汉现在已经停工，人人担惊受怕，有些人已经举家离开武汉，到亲戚家“避难”了，这个时候但凡能出去的，都走了。

还有几天就要到年三十了，外乡人陆陆续续得往回赶，每天都能从阳台上看到回家的车，小汽车也是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辆了。

这天晚饭过后，老两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显示的是“李慧”。

“喂，丫头。”老李接起了电话，顺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低了一点。听到是女儿来电话，妈妈赶紧凑过去，两人头挨着头，仔细听着女儿的声音。

女儿用颤抖的声音对爸妈说：“爸妈，现在武汉的疫情有点严重，有小道消息说，武汉要被封城了，不准人离开武汉，不准外面的人进来。爸妈没对不起，女儿不孝，没有办法在你们面前尽孝了。对不起……”

老两口听说要封城，立马坐不住了。不让人出来，那万一真的有什么，岂不是……

“武汉不明原因的肺炎……人传人……高风险地区……居家隔离……”这时候新闻报道着关于武汉“新冠疫情”的消息，老两口几乎被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李夫妻俩躺在床上没法入睡，一向不玩微博的两人捧着手机刷头条，但是越看越紧张，直觉告诉他们，孩子现在很危险，这次的疫情比03年的“非典”还要厉害！

慧慧妈已经哭得不行了，但是又害怕，不敢打电话女儿，怕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老李忍不住发微信联系女儿，赶紧买车票回来。

“爸，车票早就卖完了，根本抢不到，别说回江苏的车票了，就是省内的票都卖完了。爸，你们不要担心了，我们不出门就没事了。”

一夜，两人基本就没合眼，担惊受怕的两人连张嘴都会紧张到牙齿打颤。

辗转反侧一整夜，终于，夫妻俩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抢在武汉封城之前，开车去武汉接亲家一家来！

“吱嘎——”房门打开了。

听到动静的李响随即也打开了房门，他红着眼睛，哽咽得说了一句，“爸，武汉现在很危险，姐姐……”

“我们打算去武汉把你姐姐和姐夫接回来！”老李看着儿子，眼泪就要从眼睛流了出来，扭过头抹了一把。

“我也去！”

“你不许去，我和你爸去，你留在家里把姐姐的房间打扫出来，抓紧时间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和食物。”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交待儿子。

老两口转了一部分钱给儿子，交代好要采买的物品，拿着剩下的钱准备出发。

家里的食物都被带上了车，开水装了整整三大壶，夫妻两人出发了。

发动了车子，老李几分钟都没动。

李慧的妈妈看着老李的腿微微发颤，不停的搓手，轻轻的握住了老李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咱们出发吧。”

老李缓慢开动，光在小区门口的减速带上，就熄火两次。腿抖得厉害，以至于离合都踩不准。

全程700多公里，一直不停的话，也要开八个小时！

陆陆续续有些省份已经开始“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没有重要事情禁止出小区，各个出入口开始封闭，大家陷入了恐慌。

高速公路上的车回家的车还是不少，在普通老百姓想法里，无论是大灾还是小难，和家人在一起，才会安心。

越往武汉方向近，车辆越少，但是载着支援人员的大巴车却像箭一样，直冲往湖北省。

天空慢慢暗下来了，老李夫妻停靠在加油站，车子加满了油，两人坐在车里吃了点饼干、面包，往日人头攒动的服务站已经被封起来了，只能下车稍微活动活动筋骨。

老李说是去上个洗手间，可是半天都没有回来，慧慧妈等了好久不见人影，只能去寻找。

还没有走近，就听到老李的哭声，蹲在角落里看着手机，不用说，肯定是武汉的疫情又严重了。

慧慧妈没有上前，她知道，他需要发泄情绪，就这样，夫妻两个人，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用泪水发泄。多日来的紧张、担忧、恐惧涌上心头，眼泪也想泄洪一般，收也守不住。

再次上路时，已是深夜。

老李连日来的都没怎么合眼，精神高度紧张，眼睛充血，眼球上都是红血丝，白发甚至都比之前明显了。

儿子李响打来电话：“爸妈，现在微博上有新闻了，武汉明天10点准时封城，所有的离汉通道全部关闭！”

现在离汉的高速路口已经关闭，明天10点，武汉就将封城！女婿一家就出不来了！

新婚夫妻暂时还没有买车，他们出不来，夫妻两人也进不去！

离武汉越来越近了，“鄂”字开头的车越来越多得往外涌，老李夫妻两人心急如焚！

两人开始自责起来，为什么不让女儿晚点出嫁，为什么当初不阻止两人结婚，为什么让女儿去武汉……

李慧那边也是不好过，父母安排把公公婆婆也一起接走，但是他们死活不肯，坚持要在武汉，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留在这里。

更难过的是，路上的所有公共交通都已经停止，连出租车和滴滴全都没法再使用，无奈之下，小夫妻俩只能挨个打电话给有车的同事，恳求他们把自己送出武汉。

终于，一个女同事答应了他们！

但所有的高速路出口全部封死，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一条小路，但小路难走，又绕，不仅耗费时间长，还很容易迷路。

和父母通了电话，确认碰面地点后，双方向着目的地出发……

凌晨3点。

天空飘起了雪花，慧慧和丈夫在车子里都不敢大声喘气，几乎要把自己憋死的那一刻才敢换气，他们双眼紧紧的盯着前面的小路，生怕前面突然逃窜出来什么怪兽。

即使是小路，也是能碰见想往外地开的汽车，他们速度很快，仿佛后面有怪兽在追赶，或是末世即将到来。

老李夫妻已经率先到达了目的地的加油站，他们将车子开到光秃秃的树下，即使知道什么都遮不住，甚至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他们来回搓着手，慧慧妈不停地流眼泪，不知是紧张得过了头，还是即将要见到女儿喜极而泣。

“别哭了，像什么样子……等会儿见到丫头别哭啊。”老李抱着老婆的肩膀，安慰道。

“嘀嘀嘀——”

他们到了！

天空飘着雪，老两口没有坐在车子里，而是站在雪地里等，为了身体不僵硬，两人不停地跺脚、小跑。小雪飘在老两口的头上，越积越多，就像是一夜两个急白了头。

女儿和女婿几乎就是冲下了车，还没站到跟前，两天突然跪在地上，给老李夫妻磕了三个头。

“丫头，老爸老妈来接你们回家了！”老李扶起两人，把女儿搂在怀里，就像小时候淘气，挨揍之后求安慰一样。

“爸妈，儿子不孝，害你们这么老远跑一趟！”女婿双眼通红，早已压抑不住。

李慧帮父母扫去头上的积雪，却发现除了积雪的白，还有父母的白发，离家短短几个月，父母的白发就长了这么多。李慧心里一阵懊悔，为了自己追求的幸福，完全不顾及父母的担忧。

四人上了车，女婿开车，母女俩坐在后排抱在一起。即使刚刚经历过胆战心惊的一刻，此时却什么都不怕了。

李慧和丈夫回望着这个曾经热闹非凡的城市，带给无数年轻人无尽畅想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这座城市会不会挺过去，但他们知道的是，现在走的是回家的路，无论多远，他们都会到家的。

回家的路顺畅很多，但是在下高速的路口被拦住。

一番盘问并做好登记之后，安全回到家中……

开车进入小区，弟弟李响早就做好所有准备，进门给四个人都喷上了酒精，送上干净的口罩。

随后打电话给社区工作人员，把去过武汉的事实做了报备，并在家中做好居家隔离准备。

做好这一切，一家五口才坐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

儿女都在身边，老李的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即使是面对让国家停摆的病毒，也无所畏惧，天天在家吃吃喝喝，没事拉着儿女打打扑克、麻将，不亦乐乎。

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姨妈、舅舅们不时准备点食物，他们从五楼甩下一根绳子钓上来。

隔离期就这么过去了，家人平安，没有任何发热的症状。

日子一天天过，国内的新冠疫情还未得到有效控制，国外的疫情一下爆发，确诊人数猛增，世界仿佛先一步进入了人们脑洞大开的“末日”。

但是在每一个中国人的眼里，亲人在身边，无论什么困难，都能扛过去。

时间慢慢的，这三四个月就像是被慢放了一样，陪伴家人、享受大自然、做之前想做但没有时间做的事，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终于，在武汉人们最爱的樱花季，迎来了举国欢庆的日子。

四月八日，封城76天后的武汉，解封了！

“丫头啊，现在武汉也解封一段时间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们的工作也都在那边，是时候回去了。”这是老李夫妻思考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虽然心中不舍，但亲家已经打过电话叫小两口回去了，总还是要提醒他们一下的。

小夫妻对视了一眼，对父母坚定的说：“爸妈，我们已经租好了房子，暂时不打算回武汉，我想留在这边，留在你们身边。我们回说服公婆的。”

一年半后的现在，李慧夫妻俩还是常住在父母身边，只是偶尔回一趟武汉陪陪公婆，听说上个月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小名“希望”！

关于这件事，我和父母讨论过。

我对父母说：如果我当时在武汉，绝对不会让你们来接我回去的，这是对自己和对家人的不负责任，我不可以这样。

但父母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同时也感受到父母对孩子无私的爱，他们说：就算你不愿意，爸爸妈妈还是会去接你的，无论你是不是传染上了，你都是我们的孩子，你在我们身边，我们才能安心。

也许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吧，也许没有真正成为父母，我们永远无法明白孩子对父母的意义。

题外话：

疫情已经离我们过去了一年多了，很多细节都不是那么清晰，甚至顺序还有点错乱，我现在就是一股脑的把所有想到的记录下来，以至于不去想人物塑造和伏笔什么的了。

如果有好的建议，请您指正，我及时修改。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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