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豆去临市出了一趟小差,天还没亮透出发,到天黑透了才回来,饥肠辘辘,误了高铁,经历误车,退票,改签等等一系列操作。
进入候车大厅时,看见玻璃门上映出自己的身影,虽然有倦色,但不至于狼狈惶急。
参加工作第七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独自出门,但未知永远有吸引力。
北方大地还是一片素然,列车经过光秃秃的山岗,有一段,阳面山坡上有许多矮矮的坟,车子飞驰而过,她心里某道阴影也悄声略过。
出了高铁站,她看到导视牌上拉起红底黄字的条幅:恭贺火车南站于2018年12月11日开通夜间公交。下方标注了发车时间。
连豆突然停下来,掏出手机把它拍下来。
后面出站的人熙熙攘攘,行李箱滚动的声音,亲友相见的声音,拉客的的哥的姐扯着嗓子抱着各自的目标航向。她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发出去照片,而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南站是前年新开的高铁站,位于郊区,要回到位于市中心的住处公交得走上一个小时。但她今天就想体验一下。
南站是始发站,公交停车场设在地下一层,里面宽敞明亮,有语音播报,还有供乘客候车的座椅。这两日本市降温到零下七八度,但里面却是暖意蓉蓉。
车子很快来了,连豆上车走到最后方得角落,窝进去,闭着眼开始假寐。有人提醒过她这习惯不好,但她无所谓。
车子从四下无人只剩路灯站岗的南站,进入高楼鳞次栉比的市区,商场里灯火璀璨人流涌动,住宅区万家灯火,每扇窗户背后都上演着不一样的故事。
她不用眼睛去看,而是听报站名去想象。
今日若不是因公误了前一趟车,她更愿意选择离自己住处近的西站下车。
不过这没什么好埋怨的,她已经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变故里学会随遇而安。
站名提醒下一站A大,她立刻睁开眼盯着外面。那家烤肉拌饭还在,那家文具小饰品店还在,只那家奶茶店招牌换了新的...
她突然感觉胃痉挛,有种冲动跳下车暴食一餐。但扭头发现自己旁边的空座做了一个人,是个略有些驼背的大叔,戴着一定灰呢毡帽,一只手紧紧抓着前排的椅背,另一只手抓着旁边过道上放着的行李箱,目测有26寸大,此刻他表情肃穆,全没发现连豆在观察她。
车子到了下一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她的那种冲动熄灭下去。
从站牌到小区大门有三分钟路程,她踢踢踏踏的走,思考回家是吃牛奶麦片,还是煮水饺。
身边有拎着蔬菜水果走过的老人,有挽着手散步的小情侣,也有打闹的孩子架着轮滑板掠过。她在这片老小区里租了房子五年有余,习惯使然,却也是为了有点烟火气。
前几年她还和人合租,后来经历几次纠纷,索性把租客赶出去,自己支付全部房租。
以前有事情绊着她,总也不够上心,后来就不一样了,全身心投入工作,花大价钱上课,工作有了起色,工资涨了,虽然赶不上这城市房价的上涨速度,但为了自在些,她还是坚持单住。
想着这几年的经历,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单元楼下。
一道咳嗽声想起,她迅声去看,对上江源的嬉皮笑脸。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两步跨到她身边,:大姐,你终于回来了。
好好说话。
豆豆美女,可算把您盼回来嘞。江源换了个相声调子,让道伸手请她进单元门。
近了屋,江源把袋子拿去厨房,打开冰箱开始整理东西。
豆豆美女,把电视开一下。
连豆放好自己的东西,依言开了电视。还是上次他来时候在看的体育频道,还在播篮球赛。
你这一个月都没看电视?江源听到声音,惊奇的问。
他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看待她的行为,像个小孩。
累着呢,谁有空看十个大傻个儿抢皮球。
连豆说话声音都没有电视机声音大。江源却听到了:那你换音乐频道呗,你不是爱听歌嘛。
连豆从善如流换到音乐台,在播某个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歌。
她转到厨房去,看他已经把一大袋子东西都拆分安置的七七八八了。
连豆挑了一瓶黄桃酸奶就要喝。
却被江源夺了过去:刚吹了冷风,先喝点热的,吃过饭再喝这个。
连豆摊手妥协:饭在哪儿?
等我五分钟。说着他利落的移步去灶台,点火,平底锅倒油煎鸡蛋,培根,热了一张卷饼皮,又从袋子里掏出两片生菜叶洗干净。很快一阵幽香传出来。
连豆倚着厨房门,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情绪涌动。不过很快克制住,转身去烧水。
她冲了两杯红茶。
江源端来了一个做好的卷饼放到她面前:想吃一口垫一下,我熬了瘦肉粥,得煮一会儿。
田螺姑娘,世上还有你不会做的饭吗?她边吃边调侃他。
田螺公子。江源像以前无数次一样纠正她。又说:要是你对给我一点时间,能尝到更多好吃的菜。
连豆笑:以茶代酒,敬你。
江源没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唉,烫...呢。连豆阻止不及。
没什么,我皮厚。他说。
不知道是说茶,还是说别的。连豆专心吃东西,没接话。
江源是不由分说进入连豆的生活的。一年前,她去他公司提案,他作为技术部的骨干列席会议。
她肩负使命,提案时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在场的人都对这个看上去娇弱的的妹子肃然起敬。
一直到了提问缓解,江源才举手发问。他只问了其中某个表格里面的一个数据是怎么来的。
连豆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数据恰恰是她整个方案里面最没把握的,但因为于全局无挂碍,她编了个差不多的数据,讲的时候也刻意避开,想一笔带过。
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小尾巴,但好在她应变还可以,于是很快说出了计算公式。
江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家公司的合作很快敲定。连豆再次见到江源时,他是新项目的技术总监。鉴于提案时的漏洞,连豆总有些忌惮他。
若只是这样,连豆还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登堂入室"。
无巧不成书,项目结束后,她得了空休假回家,妈妈说要参加同学聚会去,美其名曰带她出去玩,其实变成了相亲宴。妈妈的同学带来了他儿子,那个小伙子叫梁珈恺长得英俊,人也很热情,连豆不好推辞走人。
对方要加她微信,碍于妈妈的淫威,她不得不答应。结果刚通过好友请求,梁珈铠就飞快发来一行字:要自由,就尽快把妈妈们弄走。
连豆心领神会,三言两语把两位妈妈支走去逛街,留下他俩"培养感情"。
等家长走远,梁珈铠冲她竖起大拇指:谢了。
连豆摆摆手,相互无意,这样速战速决也不错。于是拿起包来准备走人。
出门时,碰上了进来的江源。那天穿着灰白格子衫,里面搭一件白T恤,蓝色牛仔裤,头发剪短,整个人看着很清爽,手里转着车钥匙,是十分放松的样子。
碰到熟人,连豆正要打招呼,梁珈铠先一步迎了上去:哥,你救驾来迟,罚你今天请客。
你们认识?
我表弟。江源为他们介绍。略过梁珈铠与她说话:一起吃饭?
不了。我还有事。
赶下一场相亲?梁珈铠调笑。
闭嘴。江源低声警告。
连豆不以为意:再会。
结果,她没离开多久,就收到了江源的两条微信:
第一条:别去。
第二条:不如,考虑考虑我?
神经。连豆回他。
别看江源是个程序猿,惜字如金,但拿捏人真的十分老道。
和提案时一样,他只进一步,然后观察你反应。接下来就悄无声息的渗透了。
那个合作案是这样,虽然连豆负责统筹整个项目,但实际的主舵者则是江源。她因为数据的事,一直心虚又是乙方,所以不敢多说什么怕惹出是非对公司不利。好在江源人品端正,没有揭穿她,在具体的合作过程中依旧保持了对数据的高度严谨,补齐了连豆的短板。
这段关系也是这样,他面上说让她考虑。实则第二天就展开了全面攻略。送吃送喝,关心她工作和身体。
连豆不得不和他坐下来讨论:你喜欢我什么?
临危不乱。漂亮。
是临危不乱干得漂亮,还是不仅临危不乱而且长得漂亮。
他笑答:都有。
这时候两人已经比较适应了彼此说话的节奏。连豆突然惊觉,这人真的很皮。
但这皮可不是说他皮厚。现在,喝个茶而已,他突然说这模棱两可的话,叫她无言以对。
祭好五脏庙。连豆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精神。站起来就要去找心心念念的酸奶。
路过沙发那边,被江源抓住了胳膊。
怎么了?
你没什么要说的?他问她。
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三个小时。
那会儿误车,我记得我告诉了你我没赶上车。外面那么冷,你等我做什么啊。
怕你再出什么状况,怕你奔波一天到家没口热饭菜,怕你...
我什么都不怕。她直视他的眼睛:那只是你主观臆想。
江源笑了,松开她:我是不够客观。他再中你意,他不娶你。我不好,我努力,只要你答应,我随时娶你...也是臆断。
这是两回事。他已经故去,我没打算为他守什么,不提也罢。至于...
你什么都不怕。正是我怕的。他声音前所未见的低落下去。不讨论这个了,你去拿酸奶吧,粥再有十分钟也差不多好了,喝完早点休息,我走了。
南站新开了夜间公交。连豆没头没脑的说。
江源穿起外套,走向玄关。
一楼爱唱戏的那个张大娘前几天中风住院了。连豆又说。
江源换鞋,没接话。
新闻上说荷兰发生了枪击案。
你说这些我不关心。
以前我对我前男友,也像你对我一样,无微不至,全部身心都在他身上,可最后呢,他厌烦了我,抛下我,去了南方。两年后,哪怕他病重将离世,都没有告诉我一个字...我不愿意重蹈覆辙。
连豆哽咽,这件事她从未对人提起过。
我和他不一样。你也不用效仿他冷遇你一样的冷遇我。他那时的前提是他已经不再爱你,不在意你的感受了...你呢?扪心自问一下,这么久以来,你对我,对我们的关系,都毫无触动吗?
我...连豆絞着手指,不知如何回答。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良久,江源才出声。
你猜到我是来跟你说工作调动的事情对不对?因为不想面对,又正好误车了,给了你理由,回来本市,本可以打车公司给报销,可以叫我去接你,可你选择自己坐公交慢吞吞回来了。住在这样热闹的社区,家里却是冷冰冰,静悄悄。其实你比谁都害怕生活里的变故,因为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说成随遇而安。
说对了。然后呢?
我不揭穿你,努力照顾你,只是希望你感受到,我在意你的感受,也为我们的将来考虑。刚才提起那个人也只是气话。
所以你不调走了?
我说过我要走吗?
可是...
江源没让她说完,走过来将人拉入怀中:
珈铠问我什么时候能改口叫你嫂子。
我喜欢他哥。随时都可以。她闷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