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先生的孤独

1.

        兔子先生一直住在丛林里,从不知道开心与不开心,他不叫也不闹,独来又独往,只是每每遇见其他人,都摘下帽子礼貌而又谦逊的打着招呼。他每天沿着家门口的草径来了又回,只有那条林间小路知道,他身上的礼服时常挂着晨曦和露水。

        别人说他不喜欢吵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喜欢春天山涧欢快的泉水,喜欢花丛中嬉闹的蜂和蝶,也喜欢在山谷中打着旋儿唱歌的东风,但他更喜欢穹庐下厚厚的雪,冬夜里闪烁的星,夕阳下麦色的草尖和池塘里零星的涟漪。

        兔子先生就这样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孤独而又不孤独。直到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从远方丛林来的狐狸,狐狸告诉丛林的小动物们,远方有丰美肥沃草原,有晶莹多汁的葡萄,有凶恶残暴的猛兽,有凭空消失的魔法……她绘声绘色得讲着她一路的见闻,表情生动而丰富,丛林的小动物或好奇,或期待,或跃跃欲试,他们沉醉在狐狸的讲述中,一个个的竖起耳朵。而兔子先生一直看着狐狸的灵活转动眼睛,他问自己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深棕色的瞳孔,周围荡漾淡黄色波纹,修长的睫毛恰如其分的投影在脸颊,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点亮了,微风轻轻的吹过,兔子先生眯着眼睛,淡淡的笑着,狐狸的目光落在他得身上,流光一转一转的,他想起了水池里的轻柔的波纹和冬夜里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心里默默地说道:你好呀,狐狸小姐。

2.

        兔子先生决定和狐狸一起旅行,他收拾好行装,踏着晨光,感觉步子轻快极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走门口那条草径。

        过了很久,兔子先生自己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只记得他们去过阳光下的雪山,去过萤火虫飞舞的幽林,去过奔涌咆哮的大河,去过猛兽横行的山谷……日复一日,数往今来,他去过太多地方,不知不觉的兔子先生喜欢上了阳光明媚的午后,喜欢晚餐后的篝火,和入夜后狐狸均匀的呼吸声,他想如果永远这样就好了,世上的时日怎么算都不够,他想只要跟狐狸在一起就可以了,这世间的美好也不过如此吧,想了又想,明天又要出发。他起身给狐狸盖好了干草,狐狸娇小的身体蜷缩着,眉头轻蹙,像一个受惊的婴孩,兔子先生心中激起了一层层的怜惜,忍不住轻轻的亲了一下狐狸的头,用温暖而厚实的手掌缓缓的轻拍着她。兔子先生像一个划着桨的船夫,温柔而又坚定,像是要把狐狸送到宁静安然的彼岸。夜色渐沉,他拍着拍着就在她身边沉沉的睡去。然而狐狸这一次却没有吻着他醒来,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还没有睡醒,修长的睫毛随意的垂着,只是没有了胸口起伏时的呼吸。

        兔子先生就在狐狸身边坐着,只是坐着,从清晨到半晚,从黄昏到黎明,一动不动,只有身上银色的毛发伴着原野的草轻微的摇摆,他叹了口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轻轻的抱起了狐狸,生怕把她吵醒,虽然他很想最后看一眼她杏仁色眼睛里的慵懒和娇羞。

        兔子先生抱着狐狸喃喃自语,就好像两个人从前那样,只不过从前兔子先生都安静的听着狐狸的话,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她叽叽喳喳……这次换成是狐狸安静的听着。兔子先生一直走,抱着狐狸一直说,仿佛这辈子有说不完的话。终于,兔子先生在一处能看到阳光,能听到风声的地方驻足,他放下狐狸,温柔着梳理狐狸最爱的尾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他把狐狸永远的留在了那里,一起留下的,还有他的心。

3.

        兔子先生回到了丛林,表情不悲不喜,依旧安静而又和善。只不过话更少了,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坡上看日升日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但眼里却又留着泪。

        又一个春天来了,兔子先生收拾好行囊,脚步蹒跚,在路上摘下帽子淡淡的笑着,安静的跟人们打招呼,只不过大家觉得兔子先生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七嘴八舌的说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兔子先生走的方向,跟当初他和狐狸一起离去的方向一致。

        兔子先生沿着原来跟狐狸一起走过的路,路上的花开的更鲜艳了,阳光更明媚了,他笑着,把从前和狐狸一起埋下的银币挖了出来,银币上面刻着的心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兔子先生觉得眼睛晃的厉害,恍惚中看到了狐狸在对自己笑着招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就将闪闪的银币撒在路上,抛向天空,散在河里,好像无数个狐狸对他笑,眼睛眨呀眨呀的,兔子先生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的奔流而出。他觉得狐狸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好孤独,却没有个人在她身边,想到这里,他觉得心突然好疼好疼,一阵阵的,像是被利爪一次又一次的撕裂,抽干了全部的希望,汩汩的在流血。他擦了擦眼睛,决定继续往前走,走过雪山,走过幽林,走过大河,走过山谷,总觉得雪山不再光芒万丈,幽林不再曲折深远,大河不再奔流不息,山谷不再兢兢战战。终于,他走到了狐狸那里,他抚摸着狐狸的墓碑,一如他曾轻抚她的后背,眼里满是春水。他觉得累了,想好好坐下跟狐狸聊聊,他从背包里掏出晶莹的葡萄小心的放在狐狸墓前,轻轻的说了句:“你好呀,狐狸小姐”。然后坐在狐狸墓边,悠然的望着远处的山峦,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走过了明媚的雪山,萤火虫飞舞的幽林,奔涌咆哮的大河和猛兽横行的山谷。

        兔子先生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狐狸慵懒的从午后醒来,优雅的蹲在篝火旁边,还有风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是狐狸在吸气,呼气……

        也许风景一直如此,只不过兔子先生少的是一个爱笑爱闹爱撒娇的狐狸。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照在狐狸的墓碑上,兔子先生睡着了,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见了曾经的泪痕。他累了,真的累了,爱一个人好累,思念一个人好痛苦,也许他可以在梦里,再次跟狐狸携手同游,而这个梦,永远不必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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