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宫梓桐
振远镖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长安城小镇笼罩在其间。
二十多名身穿官服之人围在镖局门口,似在等待什么。
一男子哼着小曲出得镖局,见状却不以为然,继续朝着左近巷子而去。男子名叫洛乙,约莫四十岁,是镖局的趟子手。
“洛校尉,留步。”为首一人喊道,看其模样来人似是这二十多人的长官。
男子并未理会,没走多远,寒光闪动,一把大刀倏地砍来,直朝男子右肩劈下来,男子侧身躲避。来人正是那长官身旁的一个护卫,他不等大刀落地,抖手一旋,凌厉的刀锋已劈向男子右颈。男子竖刀格挡,铮的一声巨响,两刀相击,火花四射,嗡嗡响声,不绝于耳,震声未停,双方却已经拆了七八招。
来人刀法凌厉,出招狠辣,攻防转换之间,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好几个后着,招招正中对方要害,场面蔚为壮观,可是任凭护卫攻势如何凶猛,男子都能从容化解,丝毫不落下风。
街上行人见状皆是惊愕,不由得心中一紧,打了个寒颤,嘴里嘟囔着什么相继离去,不敢多待半刻,就连平日里那些喜欢看热闹的“闲人”也被这殊死搏斗的场面给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只见男子与护卫拆解了五十多招,依旧难分难解。突然,男子收刀入鞘,似乎不想再打。 护卫却并无停手之意,势要争回一口气,只见他一跃而起,向男子胸前连踢三脚。男子急闪相避,但见对方第三脚踢完之后,已经趁势双掌齐出,直击胸口而来。
这两掌出其不意,避无可避,时难化解。男子见状只得双掌拍出,硬接其招。四掌相交,男子暗运内力,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护卫心头一紧,忙运劲反击,怎料男子内力雄厚,已将其震飞出去。护卫一个后空翻轻轻落地,手掌却已颤抖得不行,虎口一阵剧痛。他顿了顿,捏紧拳头聚力还欲出手再战,突然被喝住。
“住手!洛校尉已经手下留情了,再打下去也是徒劳!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说话人声音沉缓,威慑力却非同一般,正是那领头的长官,朝廷的宁远将军沈振。话毕,护卫一脸不情愿地退下。
“将军这是何意?”洛乙甚为不悦,他虽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有人若惹到自己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今日与总镖头生了矛盾,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沈振见洛乙面露怒色却丝毫不慌,淡淡一笑,道:“几年未见,洛校尉的陌刀刀法更上一层楼了。”说罢,连连拍手称赞。
洛乙心头一紧,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气血翻涌,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心底向全身迸发,几年了他再没听到过“陌刀”二字了,应该五年了吧。
“洛校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洛乙点了点头。
茶摊。
“将军找我何事?”
“你我都是爽快人,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朝廷战事吃紧,边境敌军虎视眈眈,镇军大将军知你是陌刀传人,便让属下特地请你帮忙,看在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西去成立一支陌刀队,帮助抵御敌寇。”沈振长话短说。
“嘿嘿,将军莫不是跟在下开玩笑。当年先师三番五次上奏朝廷希望成立陌刀队,朝廷却从未考虑。现下......”洛乙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沈振眉头一锁,道:“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如今局势想必你也清楚。”
“我早已辞官,朝廷之事与我再无干系。”说罢,洛乙起身欲走。
沈振早已料到这一步,大声说道:“如今大唐危在旦夕,前有朱温父子意欲篡权,中有沙陀李鸦儿,岐地宋文通野心博大,难道你想看着曾经的盛唐毁在我辈手中吗?”洛乙停下,顿了顿。
洛乙一脸不屑,眼神黯淡无光,“它的盛衰与我何关?朝廷那么多人才,何必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成立陌刀队,此世间唯你一人再合适不过。”沈振朗声道。
“没兴趣。”洛乙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满城尽白发,死不丢陌刀。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你不配做陌刀传人。”沈振朝着洛乙的背影喊道。
戌时。
幻乐坊。
桐悦阁传出阵阵琴声,声音悠扬婉转,时而激昂,时而宁静,令人心旷神怡。
“曲终,心未定,有心事。”女子拇指和食指划过琴弦,轻轻一拉,整根弦发出“嘣”的一声,随即断裂。
洛乙斜靠在椅子上擦拭着手中的宝刀,擦拭宝刀的绸帕是用上等蚕丝制成的,这把宝刀乃是一百多年前由朝廷统一打造的。他咦了一声,道:“这根弦咋的突然断了?”
“乙哥,今日在阁楼走廊我见一当差之人与你在楼下茶摊闲聊。从那以后你便心事重重,怎么了?”女子名叫张荻,是幻乐坊女乐,善弹古琴,平日里除了给富商大贾、文人墨客弹奏古琴外,还给别人修琴。她和洛乙多年前相识于洛阳,后随洛乙辗转到长安。两人相依为命,已走过八个春秋。
“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洛乙犹豫片刻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想再次参军。”
张荻大为震惊,当初朝廷不作为,朝堂上下污浊一片,他不欲与之同流合污才辞官,如今朝廷比之前更甚,藩镇割据、外敌环伺。再次投军的意义是什么?她不明白。
“镇军大将军希望我西去边境成立一支陌刀队,重塑陌刀队军魂。”
“乙哥,你别忘了你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朝廷当年要是接受了他的意见重组陌刀队,当下也不至如此。他一身热血投身军营,却不得重用,何其甘心?他是含恨而死呀!这样的朝廷你还愿意为它卖命吗?”张荻虽是一介女流,但向来便身负侠气,嫉恶如仇,洒脱不羁,说话做事爽朗干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洛乙放下宝刀看向窗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淡淡说道:“八十多年前,吐蕃、回鹘大肆侵犯大唐边境。郭昕大都护奉命前往巡抚河西、安西等地。当时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不久,安西兵力空虚,面对着数十万吐蕃、回鹘大军的进攻,这支承载着大唐荣耀的安西军孤守西域,抵挡住了敌人一次次进攻,用生命和忠诚守护住了大唐的疆土。安西军中最为勇猛的便是陌刀队。”
“后来呢?”张荻问道。
“唐宪宗元和三年,西域万里疆土上只有龟兹这座孤城上还飘扬着大唐的旗帜。此时已经孤军坚守四十二年的安西军,身上的明光铠甲早已破裂,手中锋利的陌刀也残缺不堪,当年出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都已满头白发。这一年,吐蕃对龟兹发起总攻,安西都护府迎来了最为惨烈的一战。鼓声响起,所有的安西军向吐蕃大军发起了冲锋,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冲锋。他们带着大唐的荣耀,凯然拔刀高呼,震天的喊杀声里,安西军们手持陌刀,毫不畏惧,与登上城头的吐蕃军进行了最后的浴血搏斗,师父便是陌刀队一员。”
“后来安西军惨败,你师父是如何活下来的?” 张荻已经放下了古琴,仔细聆听。
“吐蕃军在清扫战场之时将所有尸体运到了城外土坡曝尸,幸运的是师父命大,凭借着那仅有的一丝气息活了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过得片刻,洛乙继续说道:“师父临死之时跟我说过,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那一战以后再无机会上阵杀敌,808年的那一战所有人都不甘心,他们不甘心这座坚守了数十年的城墙会被攻下,不甘心大唐的疆土被敌人吞噬,不甘心不能再立战功。”
张荻昔日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顿时失了神采,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沉思和失落,变得沉郁和迷茫。她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为了完成你师父的遗愿,你必须去?”
“知我者莫若你也。”洛乙心下愧疚,不敢抬头看她。
“何时动身?”张荻外表温柔内心刚烈,善解人意,她知道洛乙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更改,便也不再多说,除了支持他、理解他,便做不了什么了。
“两日后。”
“你放心,此间事了,我便答应你退出朝堂、远离江湖,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洛乙抬头看向张荻,她眼波盈盈,樱唇翘弯,犹如月光下的仙子,美丽动人。
“你早些休息,我去找总镖头一趟。”说罢,洛乙推门而出。
张荻呆立原地,脸上波澜不惊,口中幽幽道:“一入朝堂便身不由己,手中的刀一旦沾上了鲜血便永无退路,咱们还能退得出来吗?”
翌日。
镇国将军府。
镇国大将军听人来报,心下大悦,他知道洛乙终是会来的。
“将军,这差事,我领了。”洛乙进得大殿,也不拐弯抹角。
坐在太师椅上的候天武微微一笑,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已经提前在偏殿摆了酒席。“哈哈,你能来我甚为高兴,也不枉我与师父出生入死那么久,他的传人我信得过。我已经为你摆了酒席,咱们边吃边聊。”说罢起身便向偏殿而去。
“多谢将军美意,属下还有要事,不便久留。请将军把接任令给我,我便走了。”洛乙不苟言笑。
候天武眼神一闪,淡淡一笑,道:“看来,洛校尉还对先师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只怪我当时位卑言轻,帮不了忙。”沉思片刻,他继续说道:“此次我请你西去,成立陌刀队抵御外敌是其一;边境我军节节败退,连丢数城,身为大都督的李文忠难辞其咎。我怀疑他与吐蕃有勾结。故,这次派你前去亦想调查此事。”
“哦?”洛乙一脸狐疑地看着候天武,“我一人恐怕力量微小。”
候天武等的便是这句话,他拍了拍手,道:“我已给你找了帮手。”说罢,只见一银装铠甲将军从帷幕后走出来,恭敬地对洛乙说道:“属下赵锐,随时听候大人差遣。”
候天武点了点头,甚是满意,道:“赵将军乃是我的参将,由他协助你。”
“多谢将军。”洛乙拱手行礼。
“洛校尉何时动身?”候天武问道。
“明日。”话毕,候天武的副将拿出一块令牌递给洛乙。候天武接着说道:“明日我等在城外给洛校尉践行。”
“不劳将军费心,赵将军明日午时在东城门与我会合便行。”洛乙拿过接任令,抱拳行礼。
候天武哈哈大笑,道:“爽快,那我便祝洛校尉马到成功。”
“将军留步。”说罢,洛乙转身便走。
几人呆立原地,副将心下不服,气不打一处来:“将军,此人也忒过无礼了。”
“江湖草莽而已,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些小节何足挂齿?心胸还得再开阔一些。”候天武说完转身便出了大殿。
“将军教训的是。”副将抱拳道,一脸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