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场景是Friends S2E3一集中发生的一件事,Phoebe无意中说到自己不相信进化论,此时一旁的Ross不能忍了,立马质问:“你怎么能不相信进化论!?”此后Ross一直抓住这个梗不放,Phoebe抓狂了:你相信的东西,我就不可以不去相信吗?为什么要逼着我认同你?
这样的争论生活中也很常见,双方经常会争得面红耳赤,但仅仅是为了正确答案而争论吗?
首先介绍一下Leon Festinger的认知失调理论(cognitive dissonance)。从根本上说,认知失调是一种紧张状态,当一个人在心理上同时持有两种不一致的认知(思想、态度、信念、意见)时,就会产生这种紧张状态。换言之,当单独考察两种认知时,如果其中的一个认知的反面与另一个认知相同,那么这两种认知就是不和谐的。由于认知失调的出现是不愉快的,因而,人们都尽力减少它,这与导致饥渴的内驱力增加和减少的过程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种驱动力产生于认知上的不适而不是生理上的需要。同时持有两种互相矛盾的见解是一种荒谬的行为。正如艾伯特卡穆斯这位存在主义哲学家所说,人是这样一种动物,他们毕生都在努力使自己相信其存在不是荒谬的。
让我们举一个众人皆知的例子。假设一位吸烟者读到了一篇证明吸烟与肺癌及其他呼吸系统疾病有关的医学报告,他就体验到了失调。“我吸烟”的认知和“吸烟导致癌症”的认知不协调、不一致。显然,对此人而言,在这种情况下减少失调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戒烟,因为“吸烟导致癌症”的认知与“我不吸烟”的认知和谐一致。
但就多数人来说,戒烟并非易事。设想一个人戒烟失败,他怎样去减少失调呢?十之八九,他会试图在“吸烟导致癌症”这个认知上另作文章。他可能会藐视那些表明吸烟与癌症有关的证据。例如,他可能认为,这些实验的证据还不足以下此结论,那就说明吸烟并不十分危险。他还可能改造烟的过滤嘴,而且自欺欺人地认为过滤嘴滤掉了致癌物。另外,就算相信吸烟如何危险,他也可能会选择增加与吸烟一致的认知,以使自己吸烟行为不那么荒谬。这样,他可能会提高吸烟的价值,逐渐相信吸烟是一项重要的、高度愉快的、身心放松必不可少的活动,“我的寿命有可能缩短,但我的生活会更加愉快。”同样,他还可以设计一个虚构的、我行我素的自我形象,蔑视吸烟带来的危险。上述所有行为都是通过减少以身试“癌”的荒唐来减少认知上的失调。当一个人在其行为与其原先持有的态度不一致时,就有为其行为辩解的动机。吸烟者要么通过在认知上减少吸烟的危害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要么通过在认知上增加吸烟的重要性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要分析这里出现的失调现象,需要稍微背离Festinger的理论。这里出现的认知失调并不是个体心理上两个随意的认知之间出现不协调。Festinger的学生,社会心理学家Eliot Aronson对这一理论做出了重要修改,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个人的自我概念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认知失调和自我概念的普遍原则。这个新理论认为:只有在自我受到威胁时,才能体验到强烈的失调。对当事人来说,导致上述情境中出现失调的重要因素并不是“我不能吸烟”的认知与“我仍然在吸烟”的行为认知之间产生失调这么简单。更重要、更微妙的是:我明明知道吸烟是危险的,但是我还吸烟,我是有多愚蠢?即与“我是一个明智的人”的认知产生冲突。
无论何时,只要人们的自我概念受到威胁,认知失调就会随之产生。让我们详细地来看一个例子。假如你正呆在家里,有人敲门请你为一个值得帮助的慈善机构捐款。如果你不想捐钱,你可能会轻而易举地找到拒绝的种种理由——如没钱、你的捐助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等等。但假如募捐者在说完普通募捐者常说的套话后,补充了一句,“即使是一分钱也好”。如果听到这句话后,你依然拒绝捐款,毫无疑问会体验到失调,因为这样做挑战了你的自我意念。说到底,连一分钱都不愿捐的人是个多么吝啬、多么抠门的人!这样,你先前拥有的理性便不复存在。
Robert Cialdini和他的同事对上述情境进行了实验。让学生们扮作募捐者挨家挨户地募捐,有时候他们只说“请您为某机构捐款”的套话,有时候加上一句“即使是一分钱也好”。正如我们预测的一样,那些听到“即使是一分钱也好”的居民更有可能捐钱,捐钱的人数是只听到那番套话的居民的二倍。也就是说,人们在听到了可以捐很少的一点钱这样的话之后,并没有减少捐款数额。这是为什么呢?很明显,缺乏拒绝捐款的外部理由是人们捐款的原因之一,因为谁都能拿出一分钱。而且在人们决定捐款后,不想做吝啬鬼的需要决定了他们的捐款数额。一旦人们去掏钱,如果拿出一分钱,那就太没面子了;捐多一些的钱与人们希望成为友善、慷慨之人的认知是一致的。
我们已经看到,个体卷入某个特定的行为过程是如何僵化或改变他的态度,歪曲他所感知的事物,决定他所收集的信息。在自尊心受到威胁的情境下,个体的卷入程度最深。因此,如果我做了一个吝啬或愚蠢的行为,自尊心会受到威胁,因为这使我认识到,我是一个吝啬或愚蠢的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如我们看到的,这种对世界的歪曲经常是由为我们自己及其行为而辩解的动机造成的——解释或歪曲我们行为的意义,以使它符合我们认为的、与道德的、理性的人的行为一致的标准。社会性动物最迷人的一面是,我们有把自己视为理性的人的动机,以及这种需要经常引导我们从事不理性的行为。
让我们回到文章开头Friends里面的冲突,或许你已经理解到了,这些激烈的争论从来不仅仅是为了正确答案,也不是苦口婆心传授别人知识,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辩解,失去理性地、一遍又一遍地和Phoebe争执。Ross作为科学家(自我概念里的核心认知)是不允许别人挑战进化论的。如果他承认进化论可能是错的,就和承认自己是脑残无异。毕竟进化论是无数主流科学家认同的、甚至被证实了的理论。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坚信并维护它是正确的,他所工作的博物馆随处可见进化的"踪迹",他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承认它有可能是错的呢?必须要避免自己卷入与自我概念密切相关的认知失调。(Friends中随处可见对人性的精准把握。)
网络中经常会出现粉丝骂战的现象。那么为什么我们受不了别人评价我们的偶像是不道德的、没有文化、没有修养、傻缺?甚至为此怒气冲天?他们骂的又不是我们自己。一位粉丝说:"可以和我没关系,但是我不能不管!"很显然,他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或为谁)参与其中。当一个粉丝加入骂战,这件事不仅是和他有关系,而且是和他的自我概念有关系(认识到这一点很难)。这种情况下,别人贬低的不只是我们的偶像这么简单,他们贬低的是我崇拜的人,我喜欢的人,是我努力的目标,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很多精力。体会到这两种表述的差别了吗?当自我概念受到威胁时,失调立刻产生。什么人才会去崇拜没有文化的人?喜欢一个缺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一个脑残作为自己努力的目标?粉丝们互撕,其实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为自己的选择辩护。如果被骂的明星和我们无关时,我们的自我概念就不会受到威胁,我们也就不会为此动怒。
认知失调理论没有把人描写为有理性的动物,而是把人描写为理由化的动物。那些广泛致力于认知失调理论研究的人并不否认人类具备理性行事的能力。这个理论仅能说明,我们的许多行为是非理性的——尽管对个体而言,这些行为可能非常合理。如果你问重度吸烟者为什么吸烟,他将告诉你"吸烟并没有那么危险"或者"吸烟能够让我身心放松";你为什么崇拜你的偶像?"嗯...因为他一直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坚强而天真......"等等对他们来说讲得通的理由。
人们不是简单地根据对自己行为的感知作合理推论,从而客观地得出所能采取的态度。可以说,大多数减少失调的行为是“非理性的”,因为这个过程妨碍人们学习重要事实或发现解决问题的真正方法。另一方面,它又确实能为一个目的服务:减少失调的行为是自我保护行为,我们可用减少失调来保持一个积极的自我形象, 把自己描绘成善良、聪明或有价值的人。
我们追求正确的动机弱于使我们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动机。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追求合理的行为,而是尽力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下篇文章将从动机理论角度检验我们为什么“决定”去做一件事。(也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