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着厚厚的冬装睡衣,任由水龙头哗哗流淌,出了一截子温水才用杯子接了漱口。听见卧室里老袁催促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挤出一块洗面奶磨磨蹭蹭地洗了起来,冲干净水,想想,又挤了一块细细在脸上揉了起来,又冲净。老袁手机里枪战片的交战声很大,她便将洗手间的门也带上,坐在马桶上开始发呆。次卧的女儿此时应该已经熟睡,书房已经腾给了从大儿子家赶过来过年的婆婆,她今晚必须跟老袁同床共寝,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了?三年,还是四年,结婚将近二十年了,一切好像都变了样,好像又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洗手间出来,她摁灭了卧室顶灯,只开了个小床头灯,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钻进了被窝。没成想老袁一下子转身将她拉进了怀里:“终于等到你了!来给爷香一个。”她以前听到他这句话总是如同刚下蛋的小母鸡笑得咯咯咯,害羞地钻到他的怀里,任他一通胡闹,然后在他怀里甜甜地睡去。他就像一个孩子,笑容干净,眼神纯真,每次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手指穿过他浓密的黑发,她总是忍不住如同拥抱婴儿一般将他拉埋在自己的胸口。有时候她觉得他是个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情趣十足的浪荡情人。此时此刻,她却往床沿挪了挪,感觉他曾经温暖的胸膛有些灼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别闹,明天还要早起送孩子!”
老袁再次靠了过来:“老婆,我最近买了个小药丸,要不要试一下。”
“什么药丸,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粘,小心伤害身体。”她皱了下眉,不快地答道。
“呵呵,他们说效果不错,可以延长时间,”老袁的语气有些讨好。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上次吵架也是一时气急说的话,我真的没有那么想,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这些东西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没有反倒清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是激素,伤本,别乱用。”
老袁有些怯怯地缩回了手,安静下来,不多会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再一会开始伴奏着轻微的鼾声。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打鼾了呢?她暗暗地问了一句。
她一时没有睡意,前几日的情景开始浮现眼前:老袁坐在驾驶座双手紧握方向盘,她坐在副驾,窗外熟悉的景色从眼前闪过,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妈妈脑溢血之后左脚一直活动不方便,这几天头晕,她放心不下准备回去看看。老袁非要跟着,她也就随他了,毕竟还是女婿。在车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看我们的女儿多懂事啊!要是当了姐姐肯定是个好帮手呢!”老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她嫌恶地撇了一下嘴角:“是你妈说的吗?”
“妈说的也在理嘛!以前是政策不允许,现在有条件了为什么不能生呢?”他的声音里也显出了不悦。
她语速快了起来:“生了谁带?你妈不去帮你哥哥带孩子了吗?我一个人带孩子可再也没有这个能力,你以为月儿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不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的吗?这么多年你为孩子做过什么?”
他的浓眉也皱了起来:“我没有办法带啊,我不是得挣钱吗?要不咱们怎么住得进现在这个房子。现在我不是清闲一点了吗?先生下来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老袁话音未落,她的鼻子里哼出了声:“呵呵呵!清闲的时候你管过孩子吗?你抱过几个小时的孩子,孩子生病的时候是谁陪着我去医院,上公园玩你陪着去过几次,你给孩子讲过几个故事。生下来再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家里的事情管过什么?”
老袁的声音在车内也拔高了:“我怎么没做了?家里能有多少事值得你天天叫苦叫累的,天天活得跟个怨妇似的,我妈那时候不比你累多了也没你叫得凶啊!”
她的眼睛迅速涌上了一层水气,鼻翼开始翕动,音音低沉下来:“我是个怨妇,对。家里马桶坏了我修,开关坏了我换,换个电灯泡喊了你几个月最后还是得我自己来,女人做的事该我做,洗衣做饭带孩子,男人该做的也是我做,我也有工作,不靠你养活,你告诉我,凭什么都是我的责任。我又不是你妈,什么都等着我来伺候凡,你是个男人吗?不说别的,连个性生活我都得自给自足……”
喊完这段话,她胸脯起伏不定,喉咙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眼泪汩汩地从眼里涌出,似一汪不会停止的泉水。
老袁也安静了下来,最终在她近乎歇斯底里的要求下调转车头回了家,她害怕妈妈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婆婆什么也没有说,她也沉默了好几天。
还有几天便要过年了,想到这里,她拧灭了细弱的床头灯,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