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疲劳感才有所缓解。究竟是什么令自己如此疲惫?是因为前晚一宿都纠缠于半梦半醒之间,还是因为一晚上都在似睡非睡的梦里训斥自己而不曾有一刻停歇?那真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痛。
梦里的我(叫“小依”)站在舞台中央一幅很大黑色天鹅绒的幕布前,怯懦、柔弱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个我,眼前的我正在声色俱厉地训斥小依。梦里的“我”没有画面,但是从小依的眼神里可以知道“我”那不可一世的凶巴巴的样子,俨然一副内在父母苛责内在小孩的场面。“我”恶狠狠地看着小依,用手指指着她,训斥的声音如汹涌翻滚的海涛向她劈头盖脸地打去:“你怎么又这样做?!你的自控能力怎么这么差!你就不能控制自己吗?!经常这样像话吗?!”
小依被吓坏了,站在那里肩膀向内收缩在一起,是恐惧吗?还是自惭和羞愧?两者都有。觉得见不得人。小依显然认同了“我”的指责,带着恐惧的心羞愧着,似乎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活该被骂。
那声嘶力竭且充满愤怒、厌恶、憎恨、鄙夷、嫌弃的声音不绝于耳,它如同一张看似本不是用来切割的纸,剌在肉上的感觉却比刀子还锋利。做梦的这个我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伤到,或者它本来想要伤害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小依,或许小依只是做梦的这个我的代罪羔羊?作为一个梦里的旁观者,做梦的这个我仿佛都能看到正在骂人的“我”的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和脸上偶尔抽搐的肌肉。有那么恨吗?有那么厌恶吗?我到底在厌恶、憎恨什么?
直到清晨六点多钟醒来时,这画面和声音才消失,一晚上不得安宁。但我依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没有搞明白梦里的我到底在咆哮什么,不过,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看见了自己的执着,对于“不可以”和“控制”的执着。事实是,我越执着于此,这份执着越像钢筋铁板一样坚固、牢不可破,那我就更没有可以下手去松动它的机会,结果胸口就越痛。
我向朋友求助。朋友说,这更像是一个隔绝的梦。我知道黑色的幕布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为什么是一块儿布而不是一堵墙?为什么是黑色的而不是其它颜色?为什么它的材质是一块儿漂亮的、柔软的天鹅绒而不是真丝或者别的?朋友说:“它当然很美,要不然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一下子就被扯掉了。”我闭上眼睛去感受那块儿布:它虽然美丽但却脆弱,它的美丽需要被利用才不至于被立马扯掉。它虽然柔软但却正是我可以利用的工具,准确地说,是武器。“烈酒最香,毒花最美”,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但我并没有心安理得地、全然地接纳它,我对它依然有排斥,一想到它,我的胃里就有反应,有什么东西想要被喷吐出来,尤其那一片黑色,既安全又压抑,既神秘又邪恶。我知道,那块黑色的幕布后面就是被我隔绝的东西。它们需要被遮挡起来但一定要保有自由的空间,被一块儿不透明的布分隔在另一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以这样的方式,和站在舞台前面暴露在镁光灯下的我,相安无事。那么,小依果真是做梦的我的替罪羊吗?还是幕布后面的那些被隔绝的东西的替罪羊?无论我再怎么隔绝,也不能否则被掩藏的东西也是我的一部分。它们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被隔绝?是因为龌龊、肮脏、布满污垢而见不得人吗?还是它们代表着另一个不被自知的我?我要把它们隔绝起来,是因为我害怕失去控制,害怕承担意想不到的风险?
如果它们代表的是我的隐私,那么被遮掩起来是情理之中。可是,隐私如同小依一样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为什么连自己都看不到或者不愿看见呢?它们是害怕被评判的隐私?是不能曝光或者有损于形象的隐私?
如果我是圆满具足的,那么这些烦恼和妄念就不应该像尘埃一样挂在我的心上。为什么它们挂住了呢?因为那个圆满具足之外的我伸手接住了它们,因为我对它们产生了或者认同、或者怀疑、或者抗拒、或者羞愧等种种的作用,这些作用使它们由虚幻的变成了现实一般的存在,它们再如法炮制对我产生反作用,于是没完没了。我早已把“圆满具足”抛之脑后,陷落进了小我设计的这个圈套里,在这个小世界里玩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痛还要玩下去?
对啊,痛才能证明我的存在啊!圆满具足有什么好玩的?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挂不住,哪有什么戏剧性可言?
这么说的话,难道那些被隔绝的东西不是真的吗?不是真的为什么还要隔绝?
把它们隔绝起来,它们就是真的;隔绝得越深,它们越真。“隔绝”本身就是对那些念头的作用。隔绝就是戏码,没有隔绝还有接下来的戏吗?
从心理学解梦的角度而言,梦里的一切都是心念所生,或者说是潜意识的结果。潜意识是要告诉我“我在隔绝”吗?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但是或许它更想告诉我的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要玩下去的,没有人胁迫我必须要这样,这个舞台是我搭建起来的,演员都是我找的,剧本是我编好的,一切都在自我设定之中。”如果我不想玩了,幕布自然会消失,后面的东西自然会呈现。只是,如果我不想玩了,它们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那么呈现出来的会是什么呢?
此时,我明白了:执着是自己给自己安装的那根箍子,咒念得越紧,箍子也越紧。而那些所谓的认同或怀疑,就是那咒语。箍子受咒语的制约,执着就是念头的作用力的结果。如果不迎不拒,对念头不施以任何力量,它就不能成为可以作用于箍子的咒语。一切就破了。
梦,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信息:它让我看见内在的父母、内在的小孩、内在的隔绝和做梦的我,千般变化其实都源于一处。这并不是说梦里的其它信息就可以被忽视,不是这样的。也许我的确有隔绝的部分,尽管我不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也许隔绝就是一块儿不能见人的遮羞布。但是,被隔绝的东西势必需要被看见,看见了才不会再隔绝。只是,安静地等待它浮现,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