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

蔡聪摄影作品


01

非非是我在金牌酒吧认识的。

那一年我25岁,大学毕业后在证券公司上班,收入不菲又无固定女友,有几个钱在身上烧得慌,于是成日呼朋唤友地玩。那时候泡吧刚刚流行,金牌酒吧是最常去的,因为那里可以边喝酒边唱歌——是现场伴奏的那种,满足了象我这样歌唱得不错的人的虚荣心——象不象在开个唱?

去金牌的次数多了,就注意到非非——我是说,非非不是那种能让人惊艳的女子,所以我去了几次之后才注意到她。

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歌唱得不错。

有一次我点了老薛的《丑八怪》,这首歌我自认为比较拿手,特别是高音部分不象其他人那样是喊上去,而是用了点技巧转上去的。唱完后掌声不少,有一桌女生更是大力鼓掌,我暗自得意。

没想到紧跟在我后面坐在吧台的一个女孩也点了这首歌,唱得——不得不承认——比我更好!这首歌被她唱得完全是另一种味道,特别是真声和假音之间转换得柔情万分又不露痕迹。一首歌唱毕,自然是掌声雷动。

我怎能服输,又唱了一首《演员》,她也紧跟着唱了同样的歌。这下子酒吧里所有的人都看出点苗头,开始起哄。

于是我们俩象斗歌似的,你唱一首我唱一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晚开二人演唱会。

最后非非唱了一首英文歌《Big Big World》,老子数理化样样精通,偏偏英文是弱项,败下阵来。

我的那帮损友落井下石,往死里讥笑我,说我斗不过一个小丫头,我强充门面:“那小丫头看上我了,她那是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这叫虽败犹荣。”

损友们怪笑,张健说:“欧阳波,赌不赌?”

“赌!三天之内搞掂她,赌这个数。”我竖起一根手指头。

“三天太少,一个星期吧。”张健佯作大量。

放下酒杯我就走过去。

这时我才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女孩。

她有一头批肩的乌亮头发,发质很好,一件白衬衫敞着上面两粒扣子,露出细腻的脖颈,一条浅色的牛仔裤,很简单的打扮。她的脸上没有化妆,只涂了层唇膏,长得嘛,不难看,至少给人的感觉很清爽。当然,我的审美是很苛刻的,在我看来,赵薇不够有气质章子怡不够性感刘亦菲还可以算美人一个。

“嗨。”我说。

“嗨。”

“喝什么?”

“朗姆酒加雪碧。”

咦,这小女子有点品位,她也懂得喝朗姆酒加雪碧。

“可以请教芳名吗?”

“非非。”

“狒狒?大猩猩?”我当然不相信她说的是真名,“你爹妈怎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非非大乐:“不是狒狒,是非非。”

她笑起来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然后露出整齐的、细细的牙齿,我在心里给她加了5分。

笑够了,她问我:“你呢?你叫什么?”

“波比。”我报出英文名。

“波比?”她一怔,又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打量她的周围:“怎么,一个人来?”

“是,长得丑,没人肯陪我,只得一个人来,男生大部分是很肤浅的。”

“谁说的?我这不是过来陪你吗?”

非非瞟了我那帮损友一眼:“拿我打赌吧!你们赌什么?”

我当然矢口否认:“虽然你长得不美,但是你有气质,所以还是吸引了我。”

非非笑:“如果我没有气质,那就说我很善良;如果我也不善良,那就说我很爱国,是不是这样?”

张健他们看我迟迟没有回来,开始发出怪声。

“非非,那帮狼们在呼唤我了,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电话。”

原以为非非会拿拿架子,没想到她很爽快地写了个号码给我。

我拿了号码回到狼群当中,张健说:“不会是假的吧,上回那女生给你的竟然是精神病医院的总机号,太有创意了。”

众狼大乐,我也故意叹着气:“唉,现在的女生个个滑不留手,喜欢欲擒故纵以自抬身价。”

这时候非非起身去柜台结帐,我突然明白她何以一个人了。你看她那么高的个子,还非得穿双高跟鞋!和她站在一起,如果没有一定的身高,那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02

回到宿舍,我开始拨非非留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你好,我是非非。”

这年头,接起电话就自报家门的人可真少见,以前我给那些女生打电话,她们总是问我:“你是哪位?”粗鲁一点的就问:“你是谁?”这个非非倒是有点与众不同。我开始相信非非是她的真名。

“我是欧阳波,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那个波——比——”

“明天一起出来喝朗姆酒如何?”

非非想也不想就说:“好,明晚8点我在金牌等你。”

我又一次感觉到这个女生的不同,既没有故作矜持,也没有要求我去接她。

我对她的兴趣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我特意叫上张健那帮狐朋狗友。

八点钟我们到的时候,非非已经到了,她高兴地朝我们挥手。

我得意地看了看张健他们,他们也露出了“欧阳波你真有一手”的表情。

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开我和非非的玩笑,非非一点也不恼,笑盈盈的。她话不多,但总是很投入笑声很清脆,搞得那些狼都变得斯文起来,“经典”对白层出不穷。

十一点半,非非起身告辞,哥几个极力挽留:“明天又不上班,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不行不行,迟睡会导致早衰,我还想多美几年呢。”

我制止了他们的七嘴八舌,理所当然地做“护花使者”。

走到街上,非非招手拦了辆的士,一边对我说:“我一个人回去没问题,你继续玩吧,别扫兴。”

她说得很随和,但不容拒绝。我本想送她回家,然后顺便发生点什么,见时机未成熟,也就作罢。

张健他们见我回来,惋惜之余没忘记打击我:“怎么,还没准备让你登堂入室呀……”

我正想反击,门上的风铃一响,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去,进来了一位美丽的女郎,我无心恋战,撇下他们端着酒杯上前搭讪。

那天我们一直玩到打烊才作鸟兽散,大家都有点喝多了,张健住的地方离我很近,所以我们同路。

在车上,张健大着舌头问我:“欧阳,你对那女孩是、是不是来真的?如果不是就别去招惹她,她挺可爱的,你、你别伤了人家的心。”

他的话让我笑得狂咳不已:“咳咳咳,真有你的,咳咳咳,你,张健,色狼一条,在我面前扮纯情,哈哈哈哈哈哈!”

03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把非非约出来喝酒。

非非每天喝酒都不肯超过三杯,并且总是在十一点半之前离开酒吧,看得出她挺有自制力。然而我也没想过要让她多喝酒。灌醉女生然后把她骗上床那是我所不屑的事。

认识非非的第七天,也就是认识她的第二个周末,我带她回宿舍。非非并不是第一次,我没在意,我也不是第一次,这年头,很正常。

第二天是周一,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我几乎爬不起来,差十五分钟九点才从床上蹦起,饭也没吃就急匆匆直奔公司。

醒来的时候非非已经不见了,简直象是南柯一梦——不过是春梦。

一个上午我都呵欠连天,恨不能快快下班,好让我补睡一觉。

电话铃响,我伸手去接:“你好,国泰证券。”

“欧阳波,马上带上你的分析报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冷冷的女声。

我的报告?天哪我还没开始做呢!刹那间我睡意全消,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还在失神,话筒里传出叽叽咕咕的笑声:“欧阳波,吓醒了没有?”

原来是非非!我没好气又死皮赖脸:“折腾了一个晚上,还舍得吓我?”

“晚上陪我吃饭吗?”非非有点不好意思,换了个话题。

“当然陪你。吃完饭我们去金牌酒吧喝朗姆酒。”——赌赢了,当然得回去讨赌债。

04

晚上,我们再出现在张健他们面前时,我很自然地环住了非非的腰,非非也顺势靠在我怀里。没有人觉得不妥,只有张健一整个晚上没什么话,只顾低头喝酒。我想起那天晚上他的醉话,这小子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非非?真是发哪门子疯,这种酒吧里认识的女孩子也值得他借酒浇愁。

不过我倒也不是太担心,兄弟嘛,谁不了解谁呀,只要有新猎物出现,他的注意力马上会转移。

从第八天开始,非非同意让我送她回家,当然,那天晚上我也没回宿舍。

我问非非:“为什么以前不让我送?”

非非很认真地答:“这里不接待男生,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指指地上:“那它是男的女的?”

非非一看,笑倒在沙发上:“啊,波比,我忘了你也是男生。”

我悻悻然。这个非非!我现在才明白第一天认识时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四处打量:“这里的确不宜接待异性。客厅卧室相连,一点隐私都没有,卫生间竟然还是透明的!我会尿不出来的,搞什么嘛!”

非非笑嘻嘻地说:“不觉得视觉效果很好吗?不觉得我很有创意?”说着说着把鼻子顶在我鼻子上。我对着眼珠子凝视她,她笑得前仰后俯。

她真是个爱笑的女孩。

屋子里有一张好大的绘图桌,原来非非是做设计的,失敬失敬,她画的图我没兴趣(说实话是看不懂),非非兴致勃勃地想同我讨论她的设计图:“你看……”我打断她:“你就是在这吃饭的吧?”非非立即乖巧地住嘴,问我:“明天上演《谍影重重》,我们去看吧?”

我一把抱住她:“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做今天该做的事。”

05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穿过纱帘照了进来,四周很安静,灰尘在阳光下静静地浮着,非非靠在我身边,红卜卜的脸蛋带着笑意。

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很美。

波比见我醒来,放肆地跳上床,用舌头舔非非。

非非醒来,抱住波比在床上打滚,人和狗都十分开心,然后,非非带着波比进浴室淋浴,在浴室放声高歌《快乐老家》。

我躺在床上,看着在透明浴室里的非非,她的身材很好,非常好,当然,敢把浴室设计成透明的女孩,一定是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吃完非非做的早餐,我就猫在非非的电脑面前,开始玩《魔兽》。这一玩就玩到了中午,非非几次跟我说话,我只管嘴里答应却头也不抬,非非只好坐在绘图桌前画她的图。波比似乎感觉到我的冷淡,朝我“汪汪”叫,然后蜷在非非的脚下,一动不动,一副安慰主人的样子。

中午饭是非非端到我面前的,一碗面条,我稀里哗啦地吃完,赞道:“味道不错。”

非非得意:“那当然,本姑娘的手艺。”

“奖励一个吻。”说着我就把油乎乎的嘴往她的脸上凑过去。

非非当然明白我的意图,但她没有躲避,任凭我在她的脸上擦了擦嘴。

这么一来我又有点内疚:“下午怎么安排?去看电影吧。”

“真的?”非非很高兴:“那你先去买票,我洗把脸换套衣服就来。”

“好,我在光荣电影院门口等你。”

买完票,我站在电影院门口等非非,照例有几个女生朝我张望,我装作不在意,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一个穿吊带装的女孩走了过来,一头长长的卷发染成红色,蓝色眼影,金色唇膏,惹火的身材引得周围的男士们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咦,有没有搞错?这美眉冲我笑?稳住稳住,千万别表错情了。

正在狐疑,那美眉轻快地走到我面前:“欧阳波!”

我跳起来,这不是非非的声音嘛!看仔细了,真是非非!

我大声呻吟:“你——你的头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吓我?”

非非竖起一根手指头:“嘘,假发呀。”然后得意地问:“好不好看?漂不漂亮?有没有惊艳?”

“很耐看。”我说,非非高兴极了,我慢条斯理地说:“要耐着性子看。”

我的打击已不能影响非非的心情,她开开心心地随我进了电影院。

电影散场之后,非非要我陪她逛街,我不肯,非非说:“就逛一家店,就一家!”

我只得点头答应。

走在大街上,不少男人看见非非,眼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胸部,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频频回头有的还暗暗咽了口口水,我暗暗好笑,看来天下男人一般色。身边有一位高回头率的女伴令我觉得相当有面子,同时我发现,非非略略一化妆,竟然十分妩媚动人。

身边有一位高回头率的女伴令我觉得相当有面子。迎面走过来两个女孩,其中的一位对非非说:“小姐,你的头发在哪做的?”满眼羡慕。

非非笑得十分灿烂。

我等那两位女孩走了之后,问非非:“她们俩是从哪家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正在调侃,看见张健,急忙叫住他。

张健看了一眼非非,脸上露出怪异又有一丝喜悦的表情,凑近我的耳朵:“换一个啦?灰灰呢?”他老把“非非”说成“灰灰”,“胡”建人的通病。

我懒洋洋地转头:“喂,叫你呢!”

非非笑眯眯地打招呼:“张健,一个人逛街吗?”

我喜欢看见张健那种下巴脱臼似的表情。

06

和非非看电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没去找她,我迷上了魔兽,成天昏天黑地地泡在游戏里,和一个叫“毒姑九剑”的人打得火热。

非非基本上每天一个电话:“晚上有没有空?”

一律回答:“加班。”连一个更可信的理由都不想去编。

非非当然知道这是借口,可她从不点破:“那好吧,我自己安排节目了。”

我只在周末到她的小屋去当度假。

非非的确是个让人愉快的女子,她从来没有抱怨什么,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张笑脸。

她的小狗波比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但冲着我狂吠,还咬坏了我一条Boss西裤,一千多块钱哪!

非非喜欢在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问我同一句话:“欧阳波,你爱不爱我?”

对于这种问题,我早就知道该如何应对。

“非非,你的脸上怎么开始长痘子了?”

非非不为所动:“你爱不爱我?”

“你牙缝里有一根菜叶……”

“你爱不爱我?”

“波比在咬你丝袜……”

“你爱不爱我?”

这个非非!我抱住她,压在她的身上,狠狠地吻她。

在长长的一个吻之后,非非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真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你。张健说得对,你除了长得好一些以外,一无是处……我不是随便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太快就和你上床会让你轻视我,可是……就是身不由己……”

我说:“你别听张健挑唆,什么叫‘除了长得好一些以外’?长得好多不容易!吴亦凡鹿晗也不过如此呀!长得丑的人总说‘外表是次要的’,那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你也不想嫁给宋小宝对吧?”

非非说:“你就知道贫嘴。”

然而她到底不再纠缠下去,我松了口气,又过了一关。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不舒服,可是我不想理会她的情绪,何况,我也无暇顾及其它,我忙着在魔兽里打打杀杀。

乖巧的非非不再说话,只静静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后。

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波比趴在我脚边打盹,可以听见墙上那个抽象派壁钟嘀哒嘀哒的声音。非非暖暖的呼吸轻轻地吹拂在我耳边。

我喜欢这样的安静,在这样一个有阳光的下午里,人的心会变得柔软,我低头去吻她。

然而我突然惨叫一声:“啊!”

“怎么了?”非非有点无辜。

“你的眼睛!”

“你发现啦?好看吗?”

“怎么会是蓝色的?”

“隐形眼镜嘛,还有绿色红色的呢。”

非非用她那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那笑意盈盈而又充满爱意的目光令人心旌动摇。我一把抱住她,她的身体很柔软,有一种淡淡的洗发香波的味道。突然间我想起一件事,于是推开她,严肃地说:“以后不许你这样看别人。”

“‘这样’是什么样?”

我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只好继续埋头于魔兽。

直到非非过来叫我:“欧阳波,我饿死了!”我才发现,我的肚子也咕咕乱叫。

于是和非非下楼去肯德基吃饭。

一边吃一边抱怨:“垃圾食品,都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会生癌。在美国,这些都是屌丝吃的,有钱人都只吃西餐……”

非非但笑不语。

我突然发现和非非在一起几个月以来,很少听见她抱怨过什么。我是经常发牢骚的,什么工资太少、奖金太低、领导太迂、手下太笨……她默默听着,从不发表意见。

她那么宽容平和,愈发显出我的浮躁,不行,不能被她比下去。

我以命令式的口气说:“你也挑几个毛病。”

非非被我的无赖逗笑了,她说:“欧阳波,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爱听别人发牢骚。”

我故意瞪大眼睛:“你说不说?”

非非无奈,想了想:“可乐太淡、鸡翅不辣、冰激凌太腻、小米浓汤太稀……”

我忍不住笑了:“你做诗呢,还押韵。”

走出肯德基,非非说:“吃得好撑,走一走吧。”

我们俩沿着津泰路慢慢走回去。

一路上非非照例吸引了许多眼珠,我侧过头,果然,非非穿的还是那件吊带装。

“你就没别的衣服穿啦?整天穿这件。”

非非不明所以:“怎么啦?今天是周末我才穿这条裙子,平时上班我只穿白衬衫……而且我以为你喜欢我穿裙子,上回你不是还说我穿这件衣服好看的吗?”

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一名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非非。我希望他立即失明。

非非的回头率一向令我觉得有面子,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闷闷不乐。我这是怎么啦?自己都不明白。

07

没过多久,另一件事让我心里更堵得慌。

非非要去参加校友会。

“我们重大在福州工作的没几个人,所以再怎么忙,大家都会去参加这一年一度的校友会。”

“重大?重庆大学?”

“是啊,建筑系的。”

在非非面前我有一种优越感,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某个专科学校毕业的所谓“设计师”,没想到她念的竟然是重点大学。

我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优越感感到莫名其妙。

非非兴致勃勃地化妆,然后挑衣服,她选了一条吊带裙,然后问我:“穿这件好不好?”

必须承认,非非穿吊带裙十分好看。她有圆润的双肩和丰满的胸部,光洁无暇的皮肤又使得这种暴露显得十分健康。

我摇摇头:“不好看,款式过时了。”

非非狐疑地看了看我:“不会吧。”

我抓起一件圆领T恤:“这件不错呀,大方又有亲和力。”

非非笑了,把脸凑上来:“开始紧张我啦?”

非非还是穿了那件圆领T恤出了门。

我上网玩四国军棋。

快十一点了,非非还没有回来,我有点不耐烦。退出四国,到拖拉机大厅坐了一会,没意思。又去打拱猪,无聊。下象棋,三五下被将了军,没面子。

十一点十五分,我悻悻然下线,波比和我一样无精打采,我冲它吆喝:“波比,过来!”它理也不理我,我更火大:“没人当你靠山了,还这么拽!信不信我把你炖狗肉煲!”波比居然听懂了,朝我狂吠。我扑过去抓住它得意洋洋地对它狞笑。

十一点半,这小妞太过分了!自然我可以挂她手机,但我不想她太得意,于是忍着。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终于传来开门声,我急忙倒在床上装睡,非非进来,波比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呜呜直叫。

非非连忙制止:“别叫别叫,大波比睡着了,别吵他!”

这个非非!居然叫我“大波比”!

非非嗫手嗫脚地走过来,我突然坐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没睡?在等我回来?”她看上去很开心。

我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喝酒!”

“是,老夫子。”非非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不在的时候不准超过十一点回家!”

“遵命,大人。”非非狡黠地笑得特别妩媚。

我抱着她就往床上倒。

非非突然说:“欧阳波,你爱上我了。”

我恶狠狠地回答:“你想得美!”

非非继续说:“你别不承认……”

我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08

生日那天,我收到一大束鲜花和一条鳄鱼领带,同事门起哄:“欧阳波,真有你的,居然有女生送花,请客请客!”我的虚荣心无比满足。

不用说,是非非的杰作。我打电话过去:“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关心一个人自然就会知道。”非非说:“我向张健打听的。”

我感动了,认识一年多来,我从未送礼物给非非,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她过生日:“晚上请你吃饭,然后去金牌唱歌。”我说。

“等一下我就得去出差了。”非非的声音全是懊恼。

“出差?”

“临时通知我参加上海的设计大赛,下午的飞机。”

没有非非的生日索然无味,和张健他们去喝酒,发现张健的身旁多了一个女孩子,我突然有点失落。

我问他:“这么快就找到新欢啦?”

张健对我的调侃不动声色:“你小子上辈子定是非洲黑奴,受尽虐待凌辱,老天看你实在太可怜,这辈子才把非非补偿给你……你除了长得好,有哪一点比我强?非非却说跟定你了,让我死了这条心。”

这小子,居然来真的!虽然对他这种挖墙角的行为不齿,不过这番话还是让我很受用,非非对我还真是一往情深。感动之余,我给她挂电话,非非却说:“我实在没时间跟你说话,我要赶图纸。”

真扫兴,一腔柔情蜜意找不到出处。

第二天上班,我又给她挂电话,这一回,是一个男的接的:“非非让我告诉你她现在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不方便接电话。”

我悻悻地挂断。

晚上,张健约我去金牌喝酒,我没去,他和女朋友两人甜甜蜜蜜的,我孤家寡人去做电灯泡,没意思。再说,我和毒姑九剑约好今晚组队的。

尽兴地玩了一整晚,毒姑九剑突然说:“我们见个面吧。”

我想这个毒姑九剑大概是感激我对她的照顾,才提出与我见面的吧。不过,敢于提出见面的女孩,估计长得不会太抱歉。

于是我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周六中午十二点东街口肯德基,不见不散。”

我坐在肯德基靠门口的位置上,一边吃汉堡一边等人。进来的每一位漂亮女生,我都希望她就是毒姑九剑,但最终,我还是失望了。

一个瘦高个的男生走近我:“你是西毒欧阳?”

我顿时象泻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就是毒姑九剑?”

毒姑九剑见了我的表情,表示十分理解:“没想到我是个男的,异常失望是吧?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吧。”

我没好气:“既然知道我会失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个男的?为什么还要见面?”

毒姑九剑笑道:“我若早说我是个男的,在网上你们还会那么照顾我吗?还会出来见面吗?”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同性恋。”说到这,我“哗”地一声跳起来,瞪着毒姑九剑:“你不会是‘同’吧?”

“当然不是!你想哪去了?!我约你出来见面,是因为我就要结婚了。结婚以后,我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天天玩游戏,要抽出时间陪老婆了。还有,在现实生活中我没什么朋友,仅有的那几个也早结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做我的伴郎。”

“你怎么知道我没结婚?”

“你周一至周五的晚上都玩魔兽至凌晨三、四点钟,周末却消失不见,因此我想你肯定还没结婚——结了婚的很少老婆会让你玩到那么迟;同时我猜你有女朋友了——所以周末去陪女朋友,对不对?”

“佩服、佩服!精辟、精辟!”

“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毒姑九剑接着说:“你可以周一玩至周五都不理她,说明你并不在意;但是周末两天你却基本不碰电脑,又说明你很乐意和她在一起亲近,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觉得很有趣,有趣的是毒姑九剑这个人,他竟然没事分析起我的感情来了。

我问毒姑九剑:“你是学哲学的吧?”

这回轮到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还用说吗?什么事都拿来分析分析的,只有哲学系的人才干得出。”

“佩服、佩服!精辟、精辟!”

我们相视大笑。

笑过之后我说:“我的女朋友不是我想要的那个类型,她很独立,不会粘着我,有时候我觉得她这种性格让人很愉快自在,有时候又觉得她这种性格让我有股失落感。”

毒姑九剑说:“还是矛盾。”想一想说:“这种矛盾说明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

“怕自己会爱上她。”

“什么?爱上她?”我忍不住笑:“怎么可能?我和她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在酒吧里发生的感情怎能当真?”

“为什么对酒吧里的女生有偏见?我和我老婆也是在酒吧里认识的,我们不是也快结婚了?”

我答不上来。

毒姑九剑又说:“刚才你提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不由自主的微笑,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如此。你爱上她了,你自己没感觉吗?你沉迷于游戏,其实是一种逃避,也是害怕自己爱上对方的表现。”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笑:“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是来见网友的,却碰上一个爱情问题专家,偏偏我根本不需要这种专家,有没有爱上一个人,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不过我承认,当我想起非非的时候,总是想笑。那是因为非非是个爱笑的女子,还有,她和我在一起时的言语举止,总是令我笑。

然而,单是能令我笑那是不够的。

我懒得去想爱与不爱这样复杂的问题,我只知道,和非非在一起很愉快。

09

这种愉快本来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那一天,我闲着没事,踱到散户大厅看热闹。

大厅里,人和行情一样冷清。

一个白色的背影引起我的注意,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地垂至腰间,双肩窄窄,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我在想,背影是够美的,不过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会不会让人拔腿想逃?

我饶有兴趣地等她转身。

那背影动了动,终于转过身来。

我如遭雷击。

她长得太完美,像极了我读书时代的梦中情人刘亦菲。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她才是我要找的人。

我没有任何犹豫,上前问她要电话号码。

接下来的发展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第三天,我就把她带回了宿舍。

她叫杜欣。

在发现杜欣还是处女之后,我对她的感情急剧升温。

处女情结是愚蠢和封建的,这我知道,但是,我无法拒绝一个美丽的处女。

当然我常常想起非非,可是,我已陷入杜欣的迷情之中无法自拔。

10

我对非非说,我要出差去南京一个月。我想好在这一段时间内不给她挂电话,聪明如她一定就能明白,我想将我们的关系告一段落。

非非那么出色的女子,对我青睐有加,也只是因为寂寞吧,我想不出自己有可以吸引她的地方,她样样都比我出色:歌唱得比我好,钱赚得比我多,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而我,至今住单身宿舍。

杜欣不一样,她看我的眼神里除了依恋还有仰慕,在她面前,我是优秀的天之骄子,我是她整个世界的重心、她这一生的依托,她把处子之身交给我,我就应该负起这个责。

我带杜欣去金牌酒吧,杜欣不喝酒,她要了一杯鲜榨胡箩卜汁,服务生问我喝什么,我习惯地答:“朗姆酒加雪碧。”

说完,心里动了一下。

心神还在恍惚,看见张健带着女友进来了。看见杜欣,他怔了一下,但还是坐了过来。

杜欣正百无聊赖,见到张健的女友,立即引为知己:“你这身衣服很漂亮,哪儿买的?”

“Esprit专卖店。”

“你穿Esprit?我喜欢佛罗伦,还有马天奴,我这条裙子就是……你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哦,雅漾蛮好的,不过我只用雅思兰黛……我在华都商厦上班,可以帮你打点折……”

张健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身边的杜欣是那么俗伧,事实上她并没有能力时常光顾那些专卖品牌,那套亚斯兰黛也是前两天我送给她的。对她的虚荣心我觉得可笑和难以忍受。

因为杜欣的喋喋不休,我整个晚上都很沉默,熟悉的场合让我想念熟悉的人,非非灿烂的笑容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她总是那样落落大方亲切得体,我从没有见过她对别人摆出炫耀的姿态……

从酒吧出来,我对杜欣说:“知道吗?你已被金牌酒吧评选为今晚‘话最多小姐’。”

如果是非非,她会笑,然后说:“啊,这是我的荣幸。”

可杜欣生气了,她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任凭我说什么都不肯把面孔松开。

回到宿舍,我拥抱杜欣,看着她的眼睛,她还是冷冷地挣开我。

我觉得很闷。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是非非打来的,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接。

杜欣冷嘲热讽:“干嘛不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听到?”

我说:“是个推销保险的,每次都啰嗦很久。”

杜欣将信将疑。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想:非非会生气吗?还是会伤心?

11

第二天,非非再一次挂来电话,我接起来,原本准备接受她的质问,可她根本就没提昨晚的事,只是说:“我有个同事想买点股票,你帮他出出主意。”

我松了口气,满口答应:“可以,你约时间,我随时有空。”

非非微怔了一下,然后说:“等你出差回来吧。”

我都忘了自己还在“出差”,连忙说:“当然是出差回来以后的事。”

放下电话,才发现出了一身汗。

杜欣要求我对昨晚的“错事”作出补偿:“阿波,晚上不准有事,陪我逛街!”

杜欣喜欢叫我“阿波”,她喜欢自作主张地这样称呼,比如张健叫“阿健”,陈辉叫“阿辉”,以示亲近。

非非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别人,好象小学同学一般有一种亲昵。

……不能再比较了,否则我会疯掉。

晚上陪杜欣吃饭,然后一同逛街。

她看中了一条裙子,喜孜孜地试穿,左顾右盼地连声问我:“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我觉得挺普通的,但嘴上仍然说:“不错,很好看。”

否则今晚腿非走断了不可。

杜欣很满意,她很自然地把小姐开的帐单交到我手里,进去换衣服。我也很自觉地去买单。

其实这件衣服非非穿会更好看,她是天生的衣架子。可惜相处这么久,从未陪非非逛过街,一起出来玩的时候,非非常常不露痕迹地掏钱付帐,不象有些女孩子,认为男生付帐是理所当然的……打住!打住!

手机响,我心不在焉地随手接起来,非非活泼的声音传过来:“欧阳波!我在逛街,看见一条领带非常配你那件米色西装,我已经买下来了,你回来的时候送给你。”

非非!我的心里又内疚又甜蜜,我问:“你想我带什么礼物给你?”

非非坏笑:“到我家来跳钢管舞给我看。”

杜欣出来,看见衣服已经打包好,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甜甜地笑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门口挂的风铃叮铃铃一阵脆响,我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相遇,我呆若木鸡。

是非非。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迟钝过,身子象被施了魔法般动弹不得。我清楚地看见非非眼中的震惊和绝望,心里无比不舍,试图找一些安慰她的理由,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欣毫无察觉,拉着我从非非身边走过。

12

我想等非非打电话来质问痛骂我,可是,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她没有任何消息,难道她就这么把我一笔勾销?

我终于沉不住气,拨了她的电话。

她家里永远是答录机的声音:“我是非非,现在不在家,你是哪位,我会给你回电话。”

我留了无数次言,一个回电也没有。

她的手机总是接通了以后被掐断。再打过去:“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我差点把手机砸了。

班也不想上,守在她单位门口。

终于等到她下班,她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来。我跟在后面,见他们进了一家西餐厅。

隔着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非非,她瘦了许多,但精神还好,还是活泼泼的样子,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周围的人仰起头笑。

我的心一阵疼痛,非非是快乐天使,她总有办法使身边的人开怀大笑。

我,我是懦夫,不敢接受她的爱,更怕自己爱上她,想从她身边逃开,随便抓住杜欣这根救命草,没料到却陷入更深。

我在门口等了两个钟头,他们才出来。

我上前拦住非非:“我有话要说。非非,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非非苍白着脸,一动不动。她的同事愕然退开,其中一位低声对她说:“我在报廊那边等你。”

非非点点头。

看着非非冷淡而平静的脸,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不知该说什么,因此沉默下来。

非非静静地站着。

我努力心平气和:“非非,你问过我爱不爱你,我从来没有回答。今天,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非非还是没有说话,然而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她没有伸手去擦,只是迈开步子,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没有拦她,该说的已经说了,我再也无能为力。非非是那种干脆的女子,爱与不爱,她从不拖泥带水。而我终于知道,一个人伤心到了极至,是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

13

后来,我还是同杜欣结了婚。

婚后日子十分平淡,怀孕以后杜欣开始挑剔我,嫌我没本事,动辙对我说:“某某的老公真能干,买了温泉花园的房子——还是复式的呢!”或者是:“某某的老公刚买了辆宝马,上下班都开车接送老婆……”等等等等。

我觉得闷,一言不发。

在杜欣挑剔我的同时,我也发现,她无法令我笑。

然而又能怎样呢?离婚?孩子呢?怎么办?

所以将就着过日子吧。

我所有的娱乐,就是周末到金牌酒吧坐一坐,十点之前回家。

还有一个月,杜欣就要生产了。她的情绪变得忽喜忽悲,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所以她忘了我的生日。

我一个人到金牌酒吧给自己贺生日。

隔壁坐着两个女生,一看就知道是新新人类,朝我看了又看,终于其中一个开口说:“一个人?”

“嗯。”我不置可否。

“喝什么?”

“朗姆酒加雪碧。”

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非非搭讪的情形,心如刀割,我伏在桌上,强忍泪水。

耳边听到那两个女生说:“真奇怪,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样,不象个男人,没劲!”

是的,她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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