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丧母,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幼小时期的我对三姨印象并不深刻,只是听姥姥和父亲说三姨是个热心肠的人...
在我刚出生不久,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三姨和小姨经常去我家帮父亲干农活,照顾我,在我三岁那年母亲病逝,父亲因工作原因将我送到姥姥家寄养,至于临别时对父亲难舍难分的场景本人一概记不得了,就这样和姥姥一家人越来越亲密,越来越依赖...
依稀记得在我5、6岁的时候胳膊特别容易脱臼,甚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被轻拽一下就不行,找过无数次赤脚医生,还有村里号称手艺好的神医都无济于事,最后造成了习惯性脱臼,特别痛苦无奈,那个时期只记得自己经常哭,姥姥一家人看着很心疼,就派三姨把我送到骨科医院检查,做了一个小手术,最后才彻底根治,这也是我自小对三姨唯一朦胧的记忆…后来三姨出嫁了,嫁到姥姥家邻村,慢慢地三姨也走进了我的小小世界...
三姨嫁的男人在当年也算帅小伙,很老实但也不失懦弱,家境一般,都是农民出身,所以三姨嫁过去后两人也开始了为新生活而奋斗。那个年代流行养殖致富,所以她们小两口儿就开始养猪。小时候经常和姥姥去三姨家,尤其在三姨生了孩子以后更加需要帮手,姥姥也义不容辞的尽责援助,而我又离不开姥姥,所以跟随姥姥的步伐进而熟悉了三姨,也正是这次养殖导致了三姨心生不满,精神疾病爆发...
记得我上幼儿班三姨回到姥姥家住下,夜里突然大叫“我要跳窗”,一下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看着她顺势要跳,被姥爷一把拉住,随后一阵吵嚷声,哭喊声,劝慰声,生生入耳,吓得我不敢睁开眼,一动不动,恐惧油然而生,这也是我记忆中三姨第一次发病,而后的日子便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三姨得的是心病,姥姥说因为三姨家养的猪出栏了,还没等她卖,她婆婆先人一步给卖掉了,挣得钱也没给三姨,三姨找她婆婆询问,她婆婆说她们结婚花掉家里所有积蓄,还有点外债,这钱要去还债,三姨也是个好钻牛角尖的人,因为这事始终心里有道坎,加上姨夫也是个妈宝男,不替他讲话,婆媳关系矛盾加重,夫妻不如以前交心,长此以往,心魔附身。
姥姥姥爷刚开始以为三姨是被什么鬼怪妖仙所缠,又是请大神儿看又是烧香拜佛的,结果折腾一通三姨的病不仅没好,还加重了许多,姥爷说心病要有心药医,还是需要婆家人帮忙开解,于是就将三姨送了回去,奇怪的是每次把他送回去隔天甚至当天她自己就会回来,姥姥找到姨夫寻原因,他说“她不在家里待,孩子也不管,只能交给奶奶带,我还要赚钱养家,不能天天看着她”,姥姥姥爷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会咄咄逼人,于是能妥协一步是一步,能帮衬一点儿是一点儿,就这样三姨在姥姥家常住了……
但天不随人愿,无论姥姥姥爷怎样悉心照料都打不开三姨的心结,病情更加恶化了,尤其到了夜里不睡觉,翻东倒西,乱喊乱骂,姥姥姥爷没办法只能每天给她吃安眠药,刚开始还算管用,到后来效果并不是很好,而且也不敢常用了,最后只能和姨夫商量送往精神病医院治疗。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暑假,三姨被姥姥姥爷送到医院瞧病,被确诊为精神病以后需要住院观察治疗,于是姥姥担起了重任,自然也少不了我这个跟屁虫。只见病房中有三个人病人,轻重程度各异,由于天气炎热,病房气味儿并不好闻,再加上病人不配合,导致个人卫生极差,每个病人身上头上都长出了虱子,然后我和姥姥也难以幸免,床上都能发现,痒的难以入睡,很难受,于是人虱大战拉开了序幕……现在想想也算是灾难一场吧!
农村出身的我那时候觉得医院很高大上,很气派,总体环境很好很干净,反正比农村干净多了,那里的饭也好吃,反正比家里的好吃,总之哪哪都新鲜,我反而在那呆的不易乐乎,每天高兴的和小燕子似的,这里跑跑那里玩玩儿,就喜欢上下楼梯,感觉就像住在城里,因为小时候特别羡慕住楼房的市里人,没想到在精神病院满足了自己住楼的愿望,于是有一天就玩儿大了…
因为上上下下满栋楼乱跑,所以找不到三姨的住室了,说实话,那会儿不懂住楼房需要记住楼层门牌号,只知道农村平房的那套记法,导致乱了阵脚,真慌了,然后就摸索着寻找原地,于是在楼上楼下大概的位置开始搜寻,跑到二楼的时候感觉对了,就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看了一眼,正有一位病人发疯呢,吓得我撒腿就跑啊,回过神来很想哭,怕找不到姥姥了,然后又继续找,凭直觉推开了另一道门,还好找到了,心中窃喜不已,下次可不敢乱跑了!
眼看着三姨都住了一个月医院了,病友们也陆续恢复出了院,而三姨还是不好不坏地状况,随着每天开销越来越多,家里担负不起了,家人和医院大夫沟通后决定回家吃药养病。
刚开始出院,病情还算稳定,过了一段时间,三姨开始抗拒服药,因为每天都会吃一大把,把她吃烦了,就不好好吃了,姥姥姥爷连哄再骗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姥爷只好强灌,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三姨就开始烦躁不安,破口大骂!直接把药吐掉扔掉......
就这样,姥姥姥爷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犹她去。不好好吃药的后果是吓人的,手腿乱癫,嘴里还老吐痰或唾沫,见谁都不顺眼,骂骂咧咧,言辞恐吓,性情时好时坏!因为有这个病三姨,同学都不敢来找我玩儿,让我很是自卑,从而越发地讨厌三姨......
记得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刚放学回家,一进屋就有一口痰飞在我的衣服上,于是我火冒三丈,就大声吼道“看着点儿!天天满嘴喷粪!”她开始骂我,我就还嘴,然后我俩吵急眼了,她拿起小板凳就卡在我的脖子上,使劲压着,我使出浑身解数把姥姥喊来,这才躲过一劫,要不真得要我的小命!也就打这件事起,我怕她了,知道她病的不轻,不敢轻易靠近她了……
三姨的病一年比一年重。有一次傍晚时分,三姨走出家门始终不回来,姥爷转遍整个村都找不到,之前出门都会自己回来的,姥爷也就没太上心,觉得她走不远,可等到三姨回来天都朦朦亮了,而且披头散发的光着下身,姥姥姥爷当时都惊呆了,又很气愤,赶紧把她收拾利索,警告她以后不许出门了!从那以后家人看得更紧了,连我放学回家也会暗暗地盯着三姨,帮忙看着她。晚上睡觉姥爷都要把她绑在床上,怕她跑了,其实他们也是闲丢人才出此下策,但结果也是适得其反,三姨更加发疯的骂,全家人无法入睡,直到她没有了力气发泄!第二天早上姥爷就给他解绑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拿菜刀砍姥爷,随后姥爷又制服了她,只好又捆上手脚,姥姥在一旁哭喊着“造孽啊!”我就是这样地被吓大了......
为了三姨,姥姥姥爷也是操碎了心,姥姥气极了也会说“咋不快死了算了!”狠在嘴上,疼在心里!日子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婆家那边也不管不问,姥姥姥爷一气之下还是将三姨送了回去,和姨夫交代三姨目前的状况,希望三姨夫好好陪陪三姨,管住她暂时别往娘家跑,因为姥姥姥爷也都精疲力尽,没有办法了!
三姨到婆家第二天姨夫就告诉姥爷,她的病太严重,动不动就要找刀子剪子的,说杀人之类的话,吓得邻居们都不敢出门,姨夫说“不行就把她关到房间里吧,省的到处跑伤了别人”,姥爷领教过三姨的种种病态,答应了这个措施但吩咐不要亏待她,适当的给她放风。不过姨夫说前脚锁门后脚三姨就给所有玻璃砸了,她再次逃出来了,依然跑到姥姥家发疯,姥爷不得已又送回婆家,这次姨夫说要把砸坏的门窗都钉上木板,防止再逃,姥爷姥姥不管了,爱咋滴咋滴吧!这次关押,三姨是彻底出不来了,不管怎样地嘶吼咆哮...
时光一晃而过,三姨被关小黑屋又是一年,刚开始三姨夫照顾也算周到,起码温饱问题都能解决,姥姥姥爷也经常去看望,给她送吃的喝的穿的,但毕竟环境异于常人,老两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又无能为力!后来姥姥姥爷就派小姨去看望,有一次我也跟着去了,只见窗户上订满木板,留了一个送饭的小窗口,我和小姨探头望去,里面脏乱不堪,还发散发出阵阵恶臭,三姨也又黑又瘦,和之前派若两人,我们试图叫她给她吃的,她抢过去就塞到嘴里,还是脏话连篇,但曾经犀利的眼神已变得有些呆滞,也没有了攻击力。眼前的惨景与悲凉触动着我幼小的心灵,内心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儿,看来姨夫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更好地照顾她,似乎全家人都放弃了.....
没过多久,噩耗传来......
那天正是周末,我在院子里玩儿,突然来人报信说三姨死了,早上送饭时发现的,姥姥姥爷当时痛心地大哭,我虽然也哭了,但心想走了也好,活着也是遭罪!然后我们赶紧去奔丧!到了三姨家,她被盖着白布,姥姥掀开看了看发现三姨的眼睛半睁半闭,于是用手遮了遮念叨着“一路走好,放心家人!”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面对死者,当时特别害怕,真的是毛骨悚然!
就这样,三姨默默地离开了人世,相信天堂没有病痛与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