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终于,我道行渐深,可以把根带在身上,去看看江南烟雨,大漠落日。可是天下之大,你又在哪里?
莫汐,你要去哪?渡海的渔民问我。
记得那时,你总是看着海的西边。偶尔喝多了,也会给我讲起那个你忘不掉的姑娘。
那晚乌衣巷口,两边的青砖黛瓦称着劈劈啪啪雨,却遮不住喧闹的人声:今晚秦淮斗艳,决花魁。
舞台在画舫之上,雨渐渐小了,变成雨丝,氤氲在江上。玉清姑娘在台上旋转,箜篌响起,珠帘后隐隐漏出了一只手,如白玉般细腻,凭空抓住了人的心。已经记不得台上是谁在跳舞,只想看一眼那手的主人。只手便已销魂,不知真的见到又是怎样。箜篌已停,人皆喊着玉清的名字,我却已是痴了。眼睁睁看着箜篌撤下,好怕这只手的主人也这样下去。
帘后的身影未动,却又抬上来一只大鼓。旁边有人喊,是画楼姑娘。又有女子一身红衣劲装拿着剑,跳上台来。我专修剑道,画楼姑娘的起手势也颇具功力。但无端的,心就被珠帘后的那个人牵着。恍然间,鼓声已起,一下下,就像打在人的心上,一曲下来,心跳随着鼓点转急,又变缓,慢慢的,心无杂念,鼓声也渐消了。
世间,竟有人能驾驭风格相差如此之大的两种乐器。这让我更加好奇,连碧澜姑娘的出场都没有意识到。
帘后终于传来人声,这次是清唱西江月为碧澜配乐,声音随着台上的舞者,压抑,又释放。但这歌声却有点沙哑,透出些许沧桑,仿佛阅尽尘世,返璞归真。
比赛已经结束,江边众人一起涌向花魁投票。帘后的人却悄悄下了画舫,乘小舟向下游而去。我穿过人流冲向小舟即将靠近的桥。
恕晚生冒昧,刚才为姑娘大才叹服,不知可否一见真容?
公子过奖,请在清浦渡口稍待。
你没有讲过后来的事,如何倾心,如何别离。而我,已与你相隔百年,不知你后来怎样。希望,你找到了一个爱你的女人,有了孩子,有一份属于人类的幸福。
莫汐,想好要去哪了吗?船夫打断了我的回忆。
去不空山吧…我记得那是你的师门所在,每五年的七月开门择徒。师门七艺,内功,剑术,拳法,枪法,轻功,易容,暗器。在四门以上有天赋者便可过关,然后选修两门精通就能下山历练。掐指算来,刚好是今年。
不空山下,选拔刚刚开始。我化作十岁女童,也加入到队伍里。第一关,举石锁,过梅花桩,射箭。这些基本功虽也筛下不少人,总难不倒我。
到第二关,有人出来宣布,不空山九艺,内功,剑术,拳法,枪法,轻功,易容,暗器,医术,毒术。可自行选考,过五门者,进入下一轮。看来不空山百年来,又多了两艺。作为一只修行千年的梨花,御风,神行,变化,医药,本不是难事。就这样,我成了你的同门。
不空门内有藏书楼,内功心术、拳法剑术均在其中。还有历代同门的心得手札,总下意识的叫你同门,因为实在不想叫你师叔祖…
书架里掉下了一本册子,看起来有年头了。翻开第一页是:苏景,这些你都不知道…
看看落款:苏沐,好像隐约记得,是你提过几句的小师妹。
册子字迹清秀,纸张已泛黄。
小时候,我就从没想过,会和其他人共度一生,替我推秋千,一起练武的人都是你。可是后来,你游历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师父过寿之后,你就又下了山,但你不知道,我一直在你身后跟着你。师门七艺你修剑术和内功,我习轻功和易容。其实熟悉我的人不难认出我的易容,但你从来没有认出过我,因为我从来没有走近过你的心吧。就这样默默的陪你,东渡蓬莱,南下大理,西登昆仑。在大明湖畔悄悄塞给你一朵蔷薇的卖花姑娘是我,在江南水乡为你撑船的渔家女是我,在昆仑山下端给你一杯青稞酒的牧羊女也是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其他人,看着你在金陵的桥上发呆,一遍遍问着蓬莱的渔家哪做岛上有一个叫荷叶杯的酒家。我只能这样守候着这份从不宣之于你的暗恋。直到那天看着你失足坠下悬崖,顺着崖下找到的,是身受重伤的你。终于,有机会用我的另一个身份帮你,云麓山医仙的女儿,曾发誓只救挚爱。从此,不空山有九艺。
苏景,你终究是幸福的,曾被这样一个女孩默默爱过。藏书楼外,桂花的香气慢慢传来,在这个怀念的日子里,珍藏了百年的老白干该派上用场了,这二斤,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