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芳16岁时，跟着外婆去算命。半仙取出一个算盘拨弄了一会儿，得出一个数字。她取出一本线装书，说： “一百四十七条。  ”外婆说：“这是我外孙女的命运？”半仙答：“是。”

      只见一古装女子身披一件异常华丽的锦袍，站在一条河边，凝视对岸，神情寂寥。外婆有三分喜悦：“这表示我外孙女命好吗？你看图中袍子是何等华贵？”那女士笑笑：“可是你看，袍子上有破洞。”外婆仔细一看，“哎呀”一声。果然，图中锦袍前前后后破了三个大洞。

        外婆明白了：父母丢下她不理，的确是人生一大遗憾。这是时舜芳反而笑了：“有外婆这样疼我，这有什么关系？”那位女士一听此言，颔首道：小妹妹如此乐观，生活中便没有难题，所以锦袍可穿。外婆忧心忡忡，其余的破洞，又代表什么?_?

  “天机不可泄露。”

        舜芳成绩优秀，是联考状元，不知多少家长不惜金钱，追着请她替子女补习。年轻人生活何等繁忙，她根本无暇自怨自艾。做事与做人，才是一生学问。一张文凭，进可功攻，退可守，也算是锦袍加身了。

        工作后，外婆去世了。她经历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以及一场失败的婚姻。

        第一场感情，对方已有家室，她俩的感情不可能公开，但他提拔，栽培她不遗余力。舜芳都承认，没有艾默生的话，她起码要多挨十年。艾默生退休之际，舜芳饮泣。艾默生温和地说：“记住，喜怒莫形一色。”他走了。

          舜芳想起锦袍上的破洞，多么贴切，多么逼真，多么传神。舜芳找到那个地址，半仙翻开装线书，仍是那副画。女子身披锦袍，站在江边凝望对岸。此时看来，更不是好兆头。锦袍上的三个破洞十分触目。她的命运并未因努力而改变。

      后来，舜芳结了婚。她工作繁忙，从头到尾没有时间给丈夫和家庭。已经太习惯靠自己，不重视别人的眼光与意见，遇事独立思考，把伴侣关在门外。一年后，终于，对方忍不住提出分手。处理财产时，舜芳出乎意料的大方：“我搬出去，你仍住在这里，男人居无定所会十分尴尬，我不想你不好看。”这是一种对前任合伙人的义气。他们和平分手。同年，舜芳在公司拿到了七位数的奖金。

      前夫约她出来：“我打算再婚，房子所欠百万款项打算分期还你……”舜芳打断他：“当我送你的礼物吧。” 

      回到家中，舜芳也不知为何出手如此阔绰。也许，她只想尽快与他结束关系。那一个黄昏，她站在可以看海景的露台上凝视对岸的灯光。其实所有人的人生都似千疮百孔的锦袍，而此时她呆滞的神情，像煞图中的那个女子。

      多年后，她遇到了单身汉梁超明。梁超明有意无意让她投资。舜芳不言。舜芳看过那门生意的资料，内容无诈。可是梁超明的聪明用来哄异性绰绰有余，拿在商场恐怕不够。舜芳考虑很久，答应参股百分之三十。舜芳的助手看不惯，舜芳说：“就当帮一个朋友。”

      舜芳知道，梁超明不是她锦袍上的花，而是第三个破洞。

    她再一次去找那个半仙，门打开，换成了一个年轻男子。年轻人说：“她退休了，生意顶给了我，一样灵。”

      舜芳报出生辰八字，年轻人电话铃响了。他跑去另一间房听电话。起身时把一本书碰到地上。那不是她翻过两次的那本书吗？风吹过，书一页一页被翻动。舜芳怔住了。

    一页一页内容完全相同，全是女子身披穿孔锦袍站在江边凝望对岸。

    套路！一本书用一张图就好骗钱。她猜想这种书有两本，一本画男人，一本画女人，分别给男宾及女宾欣赏。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开门离去。看样子谁也不能为她指点迷津，生活总得靠自己。不然的话，袍子上不止三个大洞。

        回到公司，她站在落地窗前，凝望对岸。半晌，她请助手进来：“请取消梁超明的投资个案。”助手听了，松一口气。

“你一直不赞成吧？”

“从来没同意过。”

舜芳笑笑：“原来，袍子上的破洞，可以弥补。”

    以上内容摘自亦舒小说，（内容有删减）。

      每个人一生都会留下些遗憾，每个人的衣服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破洞，无论是锦袍，还是普通袍子，只不过锦袍更令人向往，并且穿锦袍的人精神世界更为丰富，比穿普通袍子的人多想一步。有的破洞避免不了，有的破洞却是可以弥补，或者可以预防。

        张爱玲有句名言也跟袍有关：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蚤子。当时因为年轻，对这句话似懂非懂。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随着年龄增长，阅历丰富，越来越理解张爱玲的“爬满蚤的袍子。”

        两个才女都用华丽的袍比喻生活。所不同的是“破洞”和“跳蚤”。如果说破洞是人生的遗憾，那么跳蚤则是每个人每个时段都会有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各种鸡飞狗跳，悲怒忧思，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可以称作“跳蚤”。

    跳蚤也好，破洞也罢，使得袍子不再完美，却更真实。也许，这才是生活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