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28岁的小蔡万万没有想到,刚迈入2020的新年,就迎来了人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机。
小丁住院了,因为羊水无故破裂,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到七个月。
上一次是我住院,四五个月前,去宁波蹦了个音乐节,气胸发作,回来就被轮椅推着进医院躺了几天。
这次的情况严重多了,她胎儿刚满27周,现在生出来,可能连早产儿都算不上,才1200克,医生说保胎到抢救新生儿,可能要花费50-100万,问我们保不保。
保。
我们签下了字,于是在医院躺到了第六天。
01
刚订婚那几年同居,偶尔在家里做饭,觉得婚姻就是柴米油盐,泛着一股平淡而又真实的俗气味。
后来陪着小丁参加家里的丧事喜事,眼睁睁看着老人老去埋入土地,看着娃娃出生长大牙牙学语,那时候觉得,婚姻就是生老病死。
如今她得绝对卧床休息,医院又只许我一人照料她的吃喝拉撒睡,把屎把尿喂食擦身擦屁股。
忙活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倒床就睡,觉得婚姻就是屎尿屁。
结婚第三年,我对婚姻的认知上升到了:
婚姻=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屎尿屁。
02
屋漏偏逢连夜雨,14亿中国人都想不到,这次疫情凶猛如洪水猛兽,眨眼间上万人感染,十万人追踪观察,人人谈病色变,能不外出就不外出。
保命要紧。
不巧的是,我们住的医院有6例确诊感染病人,我们小区有1例确诊,而我每天都得来回奔波于医院与家之间,楼下保安眼神不善,每天都用体温枪查我好几次。
我也怕,按电梯都得用纸巾护着,见着陌生人都尽量保持一米远,专车司机一咳嗽我立马开窗,一天洗几十次手。
前两天鼻塞喉咙痛,吓得我赶紧查病症,担心是不是已经染上了,是不是在潜伏期。
不过想来也巧,大年三十那天,我们才刚和爸妈妹妹玩了现金流游戏,现在看来,相当于我同时抽中了「市场风云(疫情凶猛、经济损失)」、「抚养孩子(增加每月固定支出)」、「额外支出(手术费大笔现金流支出)」、「失业(损失现金流、损失固定收入)」等多张卡。
无一例外都是能将我困死在「老鼠圈」的际遇。
年前我们还刚了一大笔债,几乎身无分文,上次交给医院的几千块押金两三天就用完了,过两天要交房租,再过一个多星期要交办公室租金和房贷。
似乎在破产边缘徘徊。
我却不觉得有一丝焦虑或不安,甚至有种踏实的、真实的平和感,忙着照顾她,空下来时只念着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在医院能撑多久是多久,撑到孩子自己想来到这世上的一天。
50-100万,我们离足月还有两三个月,相当于能撑多一天,可能就能省多一万。
这样想来,我这个「护工」日薪可真高。
03
当我还处于上一段恋情的时候,前任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爱一个人,就一定会在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中,给对方留下一个足够重要的位置。
他爱不爱你,就看他设想的未来中有没有有你。
我从不假想未来,过去不,现在也不。
小丁会。
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提到:
「我们今年去……,明年去……」
「我们未来的家要装修成……」
「我们爸妈要提前……」
「我们的孩子要学小提琴还是钢琴,另外还要学点围棋……」
「我们以后赚够了多少钱就可以到国外住了……」
「我们……」
「我们……」
她已经连小孩去哪里生产、穿什么衣服、办什么手续、叫哪个月嫂、以后公公婆婆带还是爷爷奶奶带,幼儿园去哪里,小学去哪里,中学去哪里之类的都想好了。
而一切,差点伴随着这次过早破裂而湿润了一裤子的羊水,戛然而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像这场全中国都在无声抵抗的病毒战役一样,尽人事,听天命。
04
今天是2020年2月3日,正月初十,小丁的28岁生日,她在旁边睡得正酣。
晚饭过后,我说,这次我真的没钱也没时间精力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给你洗个头当生日礼物吧。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在家叫我帮她洗头我从来就不肯。
于是我们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洗了大半个钟的头,吹风机声响到了空旷的走廊外面。
弄完腰酸背痛,她见我辛苦,说:
「我会给你生个女儿的。」
「今年的生日愿望是能在医院待得越久越好。」
从来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生日是在医院待得越久越好。
这样很特别。
前两日我们讨论过,如果生的是女儿,那就叫「蔡希玥」,她本来的预产期是四月份,「玥」字的「王」字旁有四笔,是「希望她能撑到四月」的意思。
如果生的是个男的……我没想过这个可能。
05
小时候看《活着》,看《平凡的世界》,看《萤火虫之墓》,看到那些战争的苦难,动荡的苦难,看到泪流满面,胸腔压抑。
虽有共情,却总觉着那些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些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如今,我们小步慢走的安稳日子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双方家长着急得不得了,帮不上什么忙,一直在鼓励我们撑下去,岳父岳母恨不得疫情一好转就从老家飞上来守着她女儿。
我睡在医院的半米宽的看护床上,盖着两张羽绒服,出门戴口罩,平日厌食,最近却能吃两碗白米饭,堂堂七尺男儿,已经熟练地掌握如何更换卫生巾和帮别人擦屁股。
并不觉得「存在即合理」,也并不觉得是「苦难」。
这就是生活,无论我们是否接受和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