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九 编辑：灰鼠
不太记得是班上谁告诉我的——
“他，好像喜欢你耶！”
真的？可是，小说上写的啊——
“喜欢，就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蹦出来的！”
那…他为什么每次都不肯直视我的眼睛？
昨晚偷偷跟在他后边，被发现了…
很尴尬，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跑到他面前，
“嗯…她们说，你喜欢我！”
我终于决定问个明白。
其实我很紧张的，但他当时睁大眼睛，欲言又止，看起来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于是故意凑近他，“她们还说，喜欢要看眼睛的！”
我看见他眼神躲闪着，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了。
我抬头问他：“喂，我说着话呢，你都不看我的？”
这一刻，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那你从我的眼睛里，也能看出我喜欢你吧！”
我说完的时候，他愣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来自：紫霞仙子
时间：1999.6.3凌晨
昨晚，阿紫是一路小跑回家的。
欢快的脚步踩遍了整条跃进街的角角落落，她哼着歌，手舞足蹈的，有时候还忍不住提起她的碎花裙子转个圈……阿紫满头大汗，她觉得咸咸的汗水都是街角小卖部卖的抢手的小布丁味的，是香香甜甜的。
黄昏时候，巷子里的老人们陆陆续续出门耍去了，晚归的大人们骑着凤凰牌单车洋气地回来。阿紫一面蹦哒着一面向他们挥手打招呼，迎面而来的大人们觉得有些莫名，一边对她微笑着点头，一边问道，“阿紫，今天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呀？”
直到看到拿着鞭子气势汹汹的阿紫妈迎面走来时，她才收敛了些，赶紧梳理好额前的碎发乖乖上前，没等阿紫解释，就被阿紫妈揪住：“臭丫头，你还吃不吃饭，那么晚才回家！”
“妈～我都读高中了，您能别提着鞭子叫我吃饭不？”
“死丫头，赶紧给我去吃饭！菜都凉了…”
“这不是夏天吗…”
小城夏天的时候太美妙了。人们不会因为闷热的空气而躁动，反而一派温馨的静谧。黄昏天色明暗交界的时候，各家的屋顶上会不约而同地升起灰色的炊烟，它们带着饭菜的香气，不断地向上延伸，逐渐变得轻薄疏浅，直至消失在天际……
阿紫心猿意马着一边看着窗外一分分暗下去的天色，一边草草地吃完了碗里的饭，冲完澡急急忙忙地就跑回了房间。
贰
阿紫小心翼翼地把门反锁好，点开台灯，打开那扇百叶窗。
小城很小，从这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阿成家的灯光…阿紫歪着头，拖着腮帮子，刚洗好的头发还湿嗒嗒地滴着水，打湿了新换上的T恤。几小时前的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觉得那一切仿佛做了场梦，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那么说了……
“啪啪啪——”阿紫妈拍门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她不断冒着泡泡的思绪，“丫头，干嘛把门锁起来啊？”阿紫不耐烦地应声道：“哎呀…怎么了嘛？”
“我跟你讲哈，那个电风扇你不要吹一整夜啊，会感冒的！”
“知道了知道了！”
“虽然热哈，也要盖一点被子的…”
“好了，我要写作业，不要来吵我！”
“好的啊，不要写到太晚…”
阿紫长吁一口气，一面用毛巾擦拭头发，一面打开那台金龙牌台扇。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齿轮摩擦声，随后混杂着热气的风从扇叶里吹出……其实很多时候，阿紫都不会打开它。因为她觉得窗外自然吹来的夏风就已经恰到好处，虽然会让她起一层薄汗，但能恰好地摇动风铃，响起有节奏的脆响；能恰好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捕捉到风的形状；也能恰好地，晃动思绪，让她想起阿成……
阿紫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打开收音机，拉开天线，调频，接着满屋子地找信号，终于——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我们听你说》，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每一段故事都代表一段最难忘的回忆，快来投稿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吧！那么今天的来信是来自于一位笔名叫流星雨的听众……”
阿紫听得津津有味。在那个通讯尚未发达的年代，电台不仅能带来很多信息，也是人们交流情感的方式。这些从收音机里传出的斑驳的声音，就像夜晚闪烁的繁星，守护着人们甜蜜的梦境，然后等到朝霞升起，便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不再被听众记起。
叁
对呀！广播！当面没有说完的，用广播转述给他不就行了？
她兴致勃勃地找来信笺，从背包里掏出那支从不舍得用的墨绿色钢笔，伴着节目接近尾声的歌声写下一排排工工整整的字。她总不满意，信纸用去了一张又一张，反复涂改，精雕细琢，她想尽可能地最好的词语来讲述这个故事，字里行间都塞满了她甜蜜的秘密。
阿紫写完的时候已经是零点过十分了，她的落款是“紫霞仙子”，这个是因为前几年上映的《大话西游》让她如痴如醉，硬是哭着闹着让妈妈把自己的名字“李彩霞”改成了“李紫霞”，那以后，大家就都管她叫“阿紫”了……
虽然已经夜深，但阿紫仍然精神抖擞，她把故事念了一遍又一遍，差点都把自己骗了吧？
其实，故事的最后，阿紫不知道阿成到底有没有笑。“那你从我的眼睛里，也能看出我喜欢你吧！”她说完的时候，阿成的表情仿佛凝固在了那里，看不出心情。而她被自己说出口的话弄得又惊又羞，觉得有点儿呼吸困难，没有等到他的答复便逃跑了……但是紫霞仙子喜欢一个人可是敢直接去问问他的心的，
“本仙子又怎会是逃跑怂蛋之徒？”
“再说了，我阿紫告白还有失败的说法？”
所以她给自己的故事设定了一个圆梦的结局。也许阿成听到就会给她同样的答复了，但阿紫心里却还是想着：
阿成到底笑了没？阿成到底喜欢我不啊？
肆
一大早阿紫就去寄信了。她反复确认着邮编和地址，想象着主持人念故事的情景和阿成听到时的神色……要是阿成听到的话，会怎么样呢？对！要让阿成听到啊！
她一路飞奔到学校，气喘吁吁地跑到阿成座位旁，扶住阿成的桌角说：“赵成名你听电台的吧？每天晚上…十点半开始的那个…那个，《我们听你说》……”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只好回到座位上。一整节课她都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瞥向阿成，企图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回应。但他好像没听她说的，他在很认真地做笔记了……
阿紫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早上寄信时的欢喜被彻彻底底地浇灭了。昨天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场梦不成？若不是的话，怎么从他这儿一点反应都看不到呢……他真的会去听广播吗？
伍
赵成名是后半个学期转学来的，也是那个时候才搬来小城的，而且就住在离跃进街不远的幸福街。他是个安静的孩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和他相反，阿紫则动如脱兔。他们本该是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但以前阿紫提起阿成，却总说他“有趣”。为什么“有趣”呢？
“你好呀，赵成名。我能叫你阿成吗？为什么不叫阿名呢？因为我觉得阿成比阿名好听一些...咦～你住在幸福街啊？我就住在前面再前面的跃进街，哇～那我是不是每次去学校的路上或者回家的路上都能遇见你了呀……”
这是阿成转学来的那天，阿紫碰上阿成之后与他的对话。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但是他只出于礼貌地应和了几句，总结来说其实只有两种回答方式——“是吗？““好的！”
后来有一次，阿紫偶然间遇到阿成，他居然在喂流浪狗！那只狗阿紫知道，它全身都黑不溜秋的，四只爪子却是白色。大家觉得它看起来凶狠，都不愿意待见它。但只有阿紫知道它其实是个超胆小的可怜的小东西，因此给它取名“踏雪”，每天吃午饭的时候都偷偷剩下些食物，放学后来喂它。
没想到那天来喂踏雪的时候，阿成竟然也在那里。他抚摸着踏雪，清澈的眸子里是无限的宠溺——“多吃点呀，小家伙！”“这里还有，不急不急。”“小家伙，她给你取名字了吗？”
阿紫躲在转弯处远远地看着他，笑说：“真有趣！”
午后的风吹过，凌乱了阿成柔软的深棕色发丝，阿紫懵懂的心也凌乱了。那天之后，阿紫几乎每天都去找踏雪，躲在路的转弯处，等阿成走了再上前。几乎每次的日记开头都是阿成，几乎每时每刻都想阿成。阿紫一边名莫名其妙，一边说：“有趣！”
陆
阿紫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听课，回家吃饭也不怎么吃，她今天也没有听电台，她说她以后都没有兴趣听电台了……青春时候，我们那一腔孤勇是不是只能换来一场遥遥无期的等待？
如阿紫的投稿，她也不清楚她的故事会不会被念出来，被念出来的话，什么时候被念出来？她不知道。又妄想什么阿成能听到呢？
柒
暑假中的一天，傍晚，阿紫正在窗前看着小城的天边，有最纯净的蓝色也有最浪漫的紫色，黄昏里，云朵们什么都不用想，躲进落日的天色里，就可以变成很美很美的风景了。阿紫想如果自己能在这些柔软的云里睡去，是不是就可以忘记所有烦恼，包括阿成？然后，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她看见阿成了！
他站在跃进街的路口张望，还是白色的旧衬衫和墨绿色的斜挎包，她平静的心一下子砰砰地跳，阿成来这里干嘛？他来找她的吗？
阿紫直接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踩着石子小路，她跑到阿成面前。阿成看见她跑出来，有片刻的惊讶，但很快问她说：“你还在听那个电台吧？就是那个每天晚上十点半开始的那个，《我们听你说》，你还在听对吗？”
“好久都没听了，怎么了嘛？”
“你继续听吧！他们讲的故事很好听……我可能下学期要转去别的学校了，嗯……”
“为什么呢？转来转去的？”
“我爸爸的工作就老是被调来调去的啊……”
阿紫知道阿成不善言语，往往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总是她来掌控话题，但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她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我先回去了，电台，要听啊。”
最后阿成磕磕绊绊地说道，嘴角扯出一个笨拙的笑，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敢直视阿紫的脸庞。
阿紫望着阿成离开的背影，他的影子被黄昏拉得长长的，脚步缓缓的，渐行渐远…“原来阿成是来告别的呀！”那个傍晚，阿紫在跃进街的路口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
捌
阿紫又开始听电台了。准时准点，没错过一个故事，因为阿成说“他们的故事好听”。在阿成转校之后的第一个礼拜，收音机里传来了这样一段故事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我们听你说》，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每一段故事都代表一段最难忘的回忆，快来投稿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吧！那么今天的来信是来自于一位笔名叫齐天大圣的听众：
本来，我不听电台的，有一天她问我听不听这个节目，我想，可能她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吧，可是当天晚上我翻箱倒柜都找不出我爸那台古董收音机，我错过了那晚的故事，一整夜没睡着。
第二天我打碎了小时候的存钱罐，去买了一个收音机，之后每天晚上十点半，我都在等她的话。我越等越慌，怕已经在第一天的时候错过了……我又胆小得很，没有勇气去问她……
可是我真的很幸运！她也喜欢我！她好可爱啊，其实那天我知道她跟在我后面，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我转身问她，‘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呢？’她笑嘻嘻地跑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脸很红，我看见她逃跑的时候差点儿被绊倒，看见她一路蹦着跑着跳着回家，我还看见她被妈妈揪住……不知道后来有没有遇到麻烦呢。
我太没用了，高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及时回应她的心意。但幸好还有这个方式。
最后有几句话对她说——紫霞仙子说过，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她……那么，我的紫霞仙子，我可以做你的盖世英雄吗？”
阿紫听着，她几乎是立刻就辨别出了阿成的口吻，脑海中浮现出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直到眼泪滴落到手背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哭泣起来。她现在手指颤抖，她想奔跑，想大喊大叫，想去找阿成，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被自己刻意隐藏起来的小心思，但是阿成已经不在这座小城了啊……
玖
“阿紫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这是多年以后，阿成的坦白。
“踏雪你这么小...爸爸妈妈呢？...有吃的就那么开心了？小傻子！...不想爸爸妈妈吗？”那天阿紫对着黑色的小狗温柔地喃喃自语的样子，阿成之后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
那就是阿成认识小家伙的第一天了。以后每天，阿成都在背包里多放一个餐盒或是一包零食。阿成想：这应该不算是过分的，小家伙太惹人疼，和阿紫没关系...
“不就一支稍微贵点儿的钢笔吗？也不知道她宝贝什么，碰一下就大吼大叫的…”
“你们不知道吧，李紫霞从小就没有爸爸的，那个好像是她爸爸留给她的…”
“我当是什么宝贝呢，从小就没有爸爸教，难怪都不懂大方慷慨…”
刚转学来的阿成无意间听见女生们的聊天，尖锐的言语让他下意识地篡紧了拳头，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他“咳咳”几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们有时间就多读读书提高修养内涵，别一有时间就在背后议别人的事！”那几个女生原以为阿成只是个内向的闷葫芦，没想到说起人来比谁都厉害，顿时气得哑口无言。只是阿成自己也想不通，明明只是说过几句话，他却一反常态地帮别人出头，简直有点儿荒谬！
还有更荒谬的，那半个学期来令他最念念不忘的竟然是阿紫的没心没肺——别人开玩笑地提起阿紫的父亲，她当时总是云淡风轻地哈哈一笑——“没事，没什么！”。但是坐她旁边的阿成却是能看到的，她总会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默默地低着头摩挲着那支墨绿色的钢笔发呆，整个人安静疏离地简直不像阿紫了……
“我喜欢我妈妈提着鞭子管教我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阿紫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作反面教材念出来的时候，阿成紧紧皱着眉头，他恨不能让所有哈哈大笑的人都闭上嘴。而阿紫只是淡淡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好像这一切本就与她无关……
阿成喜欢阿紫，他搞不清楚是因为阿紫与自己完全相反的阳光开朗，还是她时而不经意流露出的悲伤孤独让他想到了自己。
拾
“那你从我的眼睛里，也能看出我喜欢你吗？”
阿紫说完的时候，阿成愣了很久，他反复地问自己：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阿紫涨红了脸，她逃跑了，差点被绊倒，阿成想伸手，她却一溜烟地不见了…… 阿成跟上去。在街角的小卖部，他看见阿紫买了一根小布丁。借着小布丁的冰镇，阿紫急救似的的去敷在红红烫烫的脸上，得到“缓解”的阿紫正在直直跺脚，太可爱了！
阿紫一边舔着小布丁一边蹦哒着回家。那晚，阿紫欢快的脚印踩遍了一路上的角角落落，阿成也跟了一路……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