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西柳庄。

他好像听到有闯门的声音，最近些日子他整晚都睡不着。

他打开了院子里的灯，走出去。

“谁？”门外没有动静。

他停了一下，还没有动静，他准备转身回屋。

门外又有蹭门的声音，“是谁？”他的声音提高了。

他本能地拿起门边的铁锹，一只手去开门。

一条黑狗，仰着头看着他。啊？是虎子。

他扔下铁锹，蹲下身一下子抱住了虎子的脖子，手不停地摸着它的头。

他伸出头看了看门外没人，迅速关上了门。

老婆还在炕上睡，他推了她。

“快起来，快点快点，虎子回来了。”

老婆猛地被推醒，还没回过神，睁眼看到炕下的黑狗，兴冲冲地下了炕。

“啊，虎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你小点声，快给弄点吃的，晚上剩下的那个鸡腿快点给它”

老婆去厨房，他蹲下身子，心疼地打量起黑狗。它明显瘦了，黑毛都立起来了，除了熟悉的眼神，身体都变形了。

“它怎么找回来的？”老婆端来了鸡腿和米饭，小声地问。

“哎呀，我想起了，上次我们去赶集，忘了把笼子封起来，它肯定记下了回家的路！”

……

两人都不再做声了，静静地看着虎子，狼吞虎咽地吃食。估计它跑了很久太饿了。

前一阵子，他不出五服的侄子壮壮，被村里王迪生家的狗咬伤后病死了。出事后，王迪生两口子都跑到外地躲债去了，只留下两个走不动的老人在家。考虑再三，他也想把狗卖掉，老婆不同意，说咱们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家里也没个作伴的，虎子都快成我们儿子了，从小抱过来养着，不凶也懂事，从没有咬过人。

“你懂个屁，我不喜欢虎子吗？东邻西居的，一旦不小心咬了人怎么办？我们就倾家荡产了，谁敢保证狗不咬人，现在，他妈的都不能保证人不咬人。”

他不是不爱黑狗，虎子通人性。壮壮出事后，它都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叫唤。

但是当他想起可爱的壮壮，他就纠结。壮壮家就在他屋后住，父母叫自己大哥，在北京打工卖菜，每年过年回来一趟，壮壮还有个弟弟，由爷爷奶奶看着。自己也喜欢孩子，平时也有事没事地帮助看看孩子。他看孩子的时间都比孩子父母长。

“以后怎么办？虎子还卖不卖？”

“别问了，这几天你没听说假疫苗的事，你还敢养？！”

他记得壮壮被咬的时候，是奶奶领着过来找自己，孩子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地哭，其他也没什么症状。是自己带着孩子去镇卫生院打了狂犬疫苗，给他买了700元打7针的狂犬疫苗，包括两针加强针。可是，没几天孩子就开始手肿、发烧、吃不下饭、水也不喝。他只好让壮壮父母赶紧回村。见了壮壮父母，他这个做伯伯的都好像做了错事，虽是帮忙，可要是孩子出事，自己总说不清。

孩子的病一天天加重，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抽搐时狂躁，他都不忍心按住他。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他没心思下地，每天去陪着壮壮，包括去了很多大医院。但到了第二十天针还没打完，壮壮还是走了。

孩子走的当天，壮壮父母像傻了一样，非要去找那只咬人狗偿命。王迪生一家吓得不敢开门，跪在院子里求原谅，并保证自己杀死狗送到壮壮坟头上。

西柳村人忠厚老实，从祖上开始就喜欢养狗，即便有人被咬打个疫苗也就行了，但从没有出现死人的事。出事后，狗成了罪魁祸首。村里养狗的人，都好像欠着壮壮家的，开始处理自家的狗，都不舍得杀掉，有的送给亲戚家，有的就去卖掉。

他也必须卖掉它，为了壮壮，骑着摩托车将虎子带到了几十里外的大集上卖。说是卖，其实是送，他最终选了一个穿戴富贵一点的女人，把虎子交给她并要她保证，好好待虎子，千万不要当肉狗卖掉，他不要钱。

……

第二天傍晚，他和往常一样拿起铁锹，喊了一声虎子。虎子摇着尾巴跟着。

他来到村外的菜地里。虎子重新见到主人，回到熟悉的菜地，尽情撒欢，对着每颗菜嗅来嗅去。

他蹲在菜地的井口慢慢拔着草，虎子也跑过来，伸头看着井底。突然，它感到屁股被两只手猛的推了一下，一头扎进水井里……

听着虎子在井里的“呜呜”求救声，他心如刀绞，忍住老泪，仰天狂吼：我日你奶奶，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