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天子之怒 ,甚于人言
自绣帛公主远嫁,朝野上下都在说右相穆皎以权谋私,将公主送去和亲,为的就是掩下贪污军饷的实情。
百官似是终于找到一个阵营,群起而攻之,大有要把穆皎扯下这位置的架势。弹劾的折子纷纷扬扬,在苍锦帝君的桌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穆皎啊,做臣子能做成你这样,也是少见了。”
帝君坐在桌前,随意拨弄着面前一桌的折子。
穆皎袖手站在帝君身旁,双目微垂,眼中波澜不惊,声线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圣上过奖。”
“不如穆卿闭门思过,以平众怒。”
“臣领旨。”
谨昭殿内,龙涎香燃出的轻烟袅袅上升,闷的有些不像话。一君一臣静默对峙良久,终究是帝君先开了口。
“退下吧。”
说罢,抬手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扫落,有几封落在桌角的香炉中,转瞬间便燃了起来。
穆皎向下瞥了一眼,数十封奏折,没有一封起了封,锁印完完整整的盖在上面,似乎可以想象满朝文武是如何咬牙切齿的提笔狂书,最后狠狠地盖上了章。
还好还好,穆皎在心底轻笑,一堆蠢材,可倒都是忠臣。
一朝只需一个佞臣,奉南有他一个就够了。
穆皎应了声,恭恭敬敬的退到殿外,一撩衣袍,信步而行。
帝君根本不在乎满朝文武的上奏,他气的只是自己,将绣帛公主丢去了北隅。可是,不丢一个公主,丢的就是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还有天下苍生的生计。
他平的哪里是众怒,分明是天子之怒。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他把苍锦帝君最疼爱的妹妹送了出去。蔑视天威,这样的罪名是要灭九族的。
九族?穆皎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不由发出一阵轻笑,眸中沉寂如海。
偌大的帝宫没有半点人烟,烈日灼烧着一切花草,穆皎一阶一阶的踏下,单薄的脚步声空洞的回响着,响过九十九栏白玉阶,响过三千三片琉璃瓦。
起轿回了右相府,近日的天气愈发闷热了,钦州在奉南北边,雨露本就较南边少些,还偏偏赶上旱年。穆皎摁了摁眉心,烦闷的踢翻了脚边的银盆,融化的冰水湿了他的袍角。
轿外赶马的朝生闻声,扬声说了一句:“主子,再忍忍快到了。”
说罢便闭口不言。
从帝宫出来后自家主子便沉着一张脸,不知是又怎么了,他也不敢多问,只盼得主子快些消气。
朝生抹了把额头的汗,腹诽到:这般的苦差,下次一定要暮死来,自己定是不干了。
到了府中,在冰水中湃好的时令瓜果切好摆了上来,墙角也堆好了玄冰。穆皎坐在自己的雕花太师椅上,阖眸不语。
朝生端上来茶,小心翼翼的说:“主子……”
穆皎眄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去,一会儿有人来,迎着。”
朝生闻言,放下茶盏应了,转身出门去准备。
穆皎将茶汤一饮而尽,重重的放在桌上,颇有些厌烦。
自己分明是没这么容易动气的,定是这连天的酷热,他想了想,稳下心神,取了片蜜瓜含着。
“御诏使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穆皎再度烦闷起来,他暗念气诀,调顺了周身气脉,缓缓起身。
“下官拜见右相。”门被推开,御诏使跨进门,行了一礼。
穆皎抬抬手,示意他宣旨。
御诏使清清嗓子,朗声道:
“穆皎接旨,右相穆皎,言行无端,品行乖戾。戎祀之事,未为国分忧而自行其是;百官之见,无肝胆磊落而求和保荣。命禁足承阳府,闭门思过。”
他手中捧着金丝银线秀边的诏书,繁复的衣袍委地。
穆皎拜了一礼,袖手而待。
“见诏如面君,请右相注意言行。”御诏使见穆皎没有接旨的意思,声音略微拔高了些。
一旁的朝生见状,也只是垂头而立,不敢说半句话。
穆皎抬眼看了下御诏使,将诏书拦腰抓过,随手放在桌上,转身坐下。
“接旨。”
穆皎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又成了平日里懒散的模样。
“朝生送客。”
朝生不敢耽搁,使了些巧劲,连忙压着御诏使出去,看起来十分正常——只要是不听御诏使最后喊出的那句话:“穆皎,你目无人君,枉为臣子!”
穆皎似是没听到一般,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闭目假寐。
听到身旁有声音传来,穆皎眼皮动了动,轻声道:“不必,留他一命。你的刀不是用来杀这些庸人的。”
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跃下,落地竟无一点声音。
那是一个和朝生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五官平淡无奇,是一副泯然众人的皮囊。
穆皎慢慢睁开眼,道:“暮死,随我去趟扬州。”
正巧这句话被刚回来的朝生听见了,朝生疾走几步到穆皎面前,语气担忧:“主子,这刚传来的诏书……”
穆皎不以为意的笑笑:“无妨,做给文武百官们看的便是。”
说罢,又转头看向窗外,有意无意的说:“想来扬州灵虚峰上的昙花也该开了。”
朝生、暮死闻言,皆是不语。差不多是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图。
“朝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留心那人,一举一动都要看的紧些。我如今被禁足,他定是得意之时,怕是要露出些马脚来。”
“是,朝生定当尽忠职守。”朝生抱拳,又犹疑道:“此番去灵虚峰,怕是有几分凶险,是不是派上暗卫……”
“不必了。”穆皎轻笑一声:“若是连暮死都胜不过的人,旁人来了也是白白送死。”
“也是。”朝生点点头,看了眼始终在一旁不置一言的暮死,自己的这搭档,武功着实是不错。
“那朝生定打理好府中事物,静候主子归来。”
穆皎叹了口气,淡淡道:“若我还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