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是罪。
命运慈悲的让神迹显现,人类却认为天经地义。忘掉了王座之路白骨森森,仿佛开天辟地此刻开始,史书焚烧,诗人唱诵的是当今能听到的赞美。苟且能让人偷安,屈服能让人聊生,抹杀过去像荷塘芙蕖盛放,谁看到淤泥呢?没有。
神祗像万古长存,女神和胜利的鲜花围环四周。但是,在这位神祗之前呢,甚至在神祗之前的之前呢?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人类那么善于遗忘,或者说,人类那么善于死亡。
“我想,去寻找统治过许多土地和语言的王,阳光普照之处,所有人的王,曾经的,甚至比曾经还要早。在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书籍之前的书籍,在我们现在能听到的歌谣之前的歌谣。他一定是存在的,虽然没有人相信。”阿胡自言自语。
“确实没有人相信。”阿胡的羊发出咩咩的声音,它已经很老了。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多一个人只会左右我的思想,多一群人只会淹没我的声音。”阿胡说。
羊咩咩的叫了起来:“其实你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和我一样。”
阿胡跳起来,说:“你这头蠢羊。我今晚就宰了你。”
羊叹气说:“你每天只有我和你说话,你还有面包和玉米能填饱你的肚子,但是却没有其他人或者动物听你说话。”
阿胡承认自己被说服了,过了一会说:“我想去找,曾经的王,他长的什么样子,他是不是认可如今的秩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热血沸腾。”
“你最好给自己定一个范围,例如以某座山的边界,假如找不到就回来吧。”
“那我就以我的生命作为尽头吧。”阿胡说。
“带上我吧,假如你饿了,就吃掉我。这样能让你的尽头更广阔。”羊恳求。
阿胡没有说话,他拿绳子绑在了羊的脖子上,绳子绑着一个铃铛,声音清响。
羊是对的。阿胡在心里这么不情愿的承认着。
旅途中的路,总是出现在旅人或是吟游诗人动人的故事里。阿胡穿成了旅人的模样,可惜手里的拐杖却弹不出胡琴美妙的音符。阿胡很少说话,羊也只是在他身旁走着。
他们的脚踩过多尔俄多尼亚荒原的枯草,他们的嘴喝过芒斯托克深山里的小河,他们的眼看过根斯多尔主峰的石之剑,他们的皮肤躲过洽洽里瓦的火山熔岩。
“你老了,比我老的还快。”羊咩咩的叫着,任凭阿胡的手如何用力拉扯绳子,也不愿在迈出一步。
“我的生命还没有到尽头,我能感觉得到。”阿胡顽固的想要把咳嗽按回去,可是肺叶却不堪重负。剧烈的咳嗽,让唾液中带着猩红的血。
“你快死了。”
阿胡不说话,前面那座山看起来是那么近,他能听见那座山里传出的呼唤。那是一种阿胡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哪怕走过了如此多的地方,听过如此多的歌谣,阿胡也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山在召唤我,或许秘密就在那片灰色的雾中。”阿胡松开了绳子,他拄着拐杖,自己慢慢的前行。
他没有回头,他也没有抬头,虚弱的身体让他只能蹒跚盲目的挪动脚步。
至于山,至于迷雾,至于召唤。
阿胡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只是幻觉。他的生命就要到头了,死在寻找的路上本来就是自己渴望的不是吗?也许灵魂还会沿着自己的脚步往下走,找到神都没有到过的地方,找到神出现之前的地方。找到那样的人,统治神出现以前世界的人。
“哎。”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从后面传了过来,“我也老了,蹄子已经磨光了,或许,走完这一程,我也就死了。”
“嗯,那我会埋掉你。”阿胡应着。
“吃掉我。”山羊还是这个要求,“带我走的更远一些。”
“这真是一个难题,我是带着作为精神支持的你可以走得更远,还是带着作为肉体支持的你可以走得更远。”阿胡说。
山羊叹息,声音回荡在白雪皑皑的群山:“这是一个伪命题,无论你选择了哪一个,都会后悔没有选择另一个。”
阿胡坐在地上,说:“休息一下吧。”
看到雪地里还有小兽一闪而过,阿胡说:“我的山羊,你看到吗,刚刚有一只兔子经过,我想起了大象,想起了狼狗,还想起了蚂蚁。每一种生物对比自己高大的心存敬畏。例如蚂蚁,那么渺小,简直一脚踩下去就是覆巢之祸。那么命运之神是根据什么来决定动物的身躯呢?越大的就越有力量,越小的就越脆弱。”
阿胡接着说:“我有一个可怕的假设,假如蚂蚁和人类换了位置,例如人类就像蚂蚁一样只有一丁点,那是不是任其屠宰的无可奈何就要人类来承受了。变化是存在的吗?人类会不会越来越渺小?”
“谁知道呢,谁也没有看过神之前的世界,也许那时候生活着的,都是巨人。”羊磨掉了自己蹄子上最后一点角质,他跌倒在地。
“可怜的东西,你还是拖了我的后腿。”阿胡拿棍子戳了戳羊的身子,“如果,我也死了,那么一万年,一亿年,到了神也死光的时间之后,会不会有人看到我,惊叹我的伟大,惊叹我的神奇。”
“哈哈哈哈哈。”羊笑的很夸张。
阿胡跟羊就那么坐着,不知道休息了多久。阿胡好像看到了月起星灭,日出云散。
他太累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做了休息一下的决定,力量从身体中流逝了,被疲劳和羊的死亡偷走了。
“或者,我应该咬着牙,走完这最后一程的,应该死在哪座山的某个地方,而不是这个可悲的碎石头上。应该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宝剑插在胸口,而不是这样无聊的累死。”阿胡无奈的想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天上的太阳。
光晒满了整个眼睛,好像有东西从光里坠落。
“那是把剑啊。”阿胡笑了。
“真好。”阿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