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幕倒映在河面上,微红,似略醉的女子。春风掠起河的波纹,妩媚动人。初晨左手夹着一根烟,深吸几口之后,弹下河堤。她浓装艳抹,像一只斑斓的蝴蝶,尤其那双微眯的眼睛被勾画得楚楚动人,似未曾涉世般透露着坦荡的欲望。
手机震动起来,秦南。初晨瞄一眼,厌恶地挂掉了。河面的人儿已经披上夜的行装。初晨转身走向那个从不满足、躁动不安的城市怪兽。
而那截被她弹掉的烟,既没有落入水中淹没,也没有立刻被风捻灭。它滚进了草丛,无奈地、顽强地挣扎着。呼吸、发亮,被遗弃在这浩瀚夜色。
眼前是花影幢幢的巷道,两旁有高大的围墙,有繁华的花枝垂坠。初晨闭上眼开始奔跑,各种花香一一掠过。她奋力奔跑着,无法停止,似乎要将鲜血都耗净。眼皮上有光影浮动,如模糊的海底生物成群游动。
突然,所有的都消失了。耳边的呼呼风声像是上世纪传来的飘渺歌声一般远逝。初晨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小晨。”男子温和的声音。初晨睁不开眼,却知道那是谁。 “小晨,你看。”男子笑着将她的手摊开。
初晨猛地睁开眼,一朵鲜血淋漓的茉莉赫然躺在掌心。
她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枕头已被汗湿大半。狭小的房间里满是烟味酒味,以及身旁男人的汗臭。初晨背过秦南,扯紧被子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她睁着眼,泪水蜿蜒流下。
二'
第二日,阳光明媚。
初晨醒来时秦南已经走了。平时,他都在呼呼大睡呢,真奇怪,不过走了也好。初晨找出简单干净的衣服换上,束起头发,不施脂粉。镜子里的自己像是普通的女大学生。她浅浅的笑起来。唇膏涂了一半,突然蹲下去剧烈地干呕。
已经被人间熏黑的树木,有颗种子落在蛀空的树干中间。有新的生命在孕育、生成,就像即将到来的新世界。
“眼睛很好,眼角膜也没有丝毫不适。”徐医生取下检查用的工具,对初晨说:“就像是你自己的。”
“七年了,您总这么说。当初以为会有影响,可现在还是好好的。”
“它是太难得的东西了,你可得好好珍惜啊!”徐医生拍拍初晨的手,“那会儿刚给你做完手术,你的身体反应太强烈了。没想到时间一长,眼角膜适应得这样好。只可惜…”
“呵呵,可惜景和看不到了,是吗?”
“想当年,你们感情那么好,他就像你亲哥哥一样照顾你…” “行了,徐医生。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呵呵,请问妇产科在几楼呢?我好像怀孕了。”
三楼走廊上比较冷清。一对男女坐在椅上,男人手中拿着张单子,故作镇定地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都是你,都是你…”女人抽泣着拍打男人的背,“你居然还有心思抽烟!”
“行了,别吵了。我都陪你来了。”男人拿出一根烟哆嗦着点上,“护士说了,不会很痛的,往那儿一趟就成了。”
“先生,医院不能抽烟。请你把烟灭了成吗?”旁边的护士冷冷地说。
男人立马点头哈腰地把烟踩灭,女人瞪了护士一眼,摸着肚子又开始哼唧。
“32号,32号!”流产室门口伸出一个戴白口罩的脑袋。男人站起来扯着女人:“进去吧,到你了。”
“不,我怕,我…”
初晨坐在他们斜对面,觉得好笑。这时,流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虚弱地走出来。她看到初晨时立马愣住了。
“小源?”初晨走上前扶住她,“你怎么?”
小源快速地将走廊环视一圈,尴尬地笑着:“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怎么电话也打不通?什么鬼热巧克力奶,我找了好久!”
秦南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他看到初晨的脸时,喉咙里像塞了只鸡蛋。
“晨啊,你千万别误会。”小源挽着初晨看了一眼秦南,“我男朋友今天没空,只好要你家秦南陪我,你千万别误会!”初晨直直看着秦南,“是这样吗?”她将手臂从小源怀里抽出来。
“不是这样还能怎样?”秦南握着杯子,左手换到右手,他疑惑地打量着初晨,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几眼。
“你到这儿干嘛?”他警惕地询问初晨。
流产室内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被人掏挖着血肉,痛不欲生、无路可退。
初晨从秦南手中拿过纸杯,“快喝吧,待会该凉了。”递给小源,然后绕过秦南走了。
她站在树荫下,手指滑进外套,透过贴身内衣皮肤传来温热。她小心地抚摸着,想象它变大变圆的样子,以及里面传来的微弱呼吸。她颤抖着蹲下去,心中似有一把怨恨的火在翻滚、沸腾。她努力忘记刚才那一幕,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正准备点燃叼在嘴上的那根,又将打火机和烟统统丢进垃圾筒。
这时,公交车来了。车窗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扎着小羊角辫,甜甜地对初晨笑着,毫无忌惮、没有隐藏。她的手里握着一朵鲜红的芍药花。狠狠地刺伤初晨的眼睛。
三'
芍药花的气味很淡,它把生命都付入色彩。蒲公英没有诱人的颜色与气味,它只为了漂泊与延续。
“你会像它一样飘向远方,和风一起流浪,然后生根发芽。”景和这样对初晨说。
他说:“你会去光明的远方,会遇见更加精彩的冒险。”
那时初晨尚年幼,十三岁的孩子敏感而好奇。“它到底是怎样的呢?”她无法看见,先天性的失明让她对世界一知半解。 那是一朵结满宝宝的蒲公英,轻盈而丰盛。景和将初晨的手指弯曲,轻轻地握住那朵蒲公英。毛茸茸的、轻柔的,被初晨小心翼翼碰触。洁白的绒毛在她清晰破碎的生命线上留下痕迹。你会去远方,像蒲公英一样被风挟走,不可挽留。
那个在初晨生命里用刀刃刻下深刻记忆的人,只活在她的触觉、听觉里。从未在眼前。初晨复明后,他便人间蒸发,仿佛不曾存在般走得干净利落。
第一次见面是在收容所,初晨九岁,那年她的父母出车祸双双送命。收容所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况她什么也看不见。食物常常别其他孩子抢走,被子里被浇了水,掉到厕所里,被嘲弄、被排挤。在那里,所有孩子都具备极强的戒备心。她没有任何朋友。后来,景和闯进她的生活,毫无预兆。
“初晨,有人要带你走。梳整齐头发洗把脸出来吧。”收容所的阿姨在门口喊着。
她至今都记得当时的感觉,像是要被人解救般欣喜,又像是面临一个巨大的深渊,惊惶无措。她缓慢地走在狭隘的过道上,两边摆放着孩子们的床。有人在议论、咒骂,能够被带离这里是一件所有人期望和嫉妒的事。初晨扶着床的铁栏杆走着,心中忐忑不安,耳边的咒骂声越来越大,且愈加恶毒。走到尽头时,她握了一手滑溜溜的东西,周围一阵嬉笑,轻蔑而怨愤。
那种被侮辱的感觉,羞耻而深刻。她只想离开这里,风光地被接走,再也不回去。要张扬自己的离开,报复所有不怀好意的人。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去别的怎样的世界。哪怕是死,只要他们看着自己离开,怎样都可以。
她以为自己已将生命出卖,甚至想好就算被虐待被毒打也不再回来。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人要将自己带走,除了父母,她不知自己还有其他亲人。
“初晨,这是你哥哥程景和,他想要收养你。”
初晨紧张地将刚刚沾了一手鼻涕的右手藏到身后,她感知有温热的呼吸在脸前,带着浓浓的烟草味。
景和拉过她的手,不可抗拒。他用力扳开她的手,拿手帕一点点擦干净,然后抱起她不容分说地往外走。
那是她新生命的路程。从阴暗清冷的接待室到外面明媚的夏天。那一刻她高高在上,感觉的到灼热的阳光照射到脸上,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不在乎那些话语,她像胜利者般得意地笑着,心中有个光点在闪动。她真的离开了。
四'
床沿很低,床下灰尘很多。初晨仰面躺着进入,里面很暗,她艰难地摸索着床板的夹缝。她知道秦南把存折藏在这里。手指碰到一个凸起的硬物,她惊喜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角使劲拉扯,中指被一颗突兀的尖钉出一条口子。这时,门外响起钥匙与锁的碰撞声。初晨屏住呼吸迅速挪出来,将存折插入牛仔裤与内裤之间,她刚坐定,秦南就站在门口了。
“回来了啊。”秦南提着一小盒糕点。
初晨别过脸,尽力平复呼吸,秦南那样狡诈多疑,他会发现吗?
“搞卫生了吗?”他笑着将初晨头发上的灰尘与蛛网拍去,低头看见她手上新鲜的伤口。初晨的呼吸漏了一拍,再次降低幅度,心跳却像鼓点般密集起来。
“怎么不理我呢?”他用力捏过她的下巴,狠狠瞪着她:“回答我!”她被捏的生疼,试图挣脱,他却更用力。她疼得浑身发抖,踢他打他都无济于事。他将她按在床上,使劲掐住她的手臂,撕扯她的衣服。她挣扎着去够床边的钥匙,竭尽全力地插入他的后背。
他靠在墙上,面部扭曲地笑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要的话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要偷呢?”
她快速地大口喘气,左手紧握着带血的钥匙。窗外,天空很美,晚霞像绚丽的丝绸,橘红色的光照着这个小房间。
“偷?真好笑。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她将钥匙唰地扔向墙壁,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头发,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里?”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又停下,“你是要走吗?”
她没有说话,将衣服等一股脑塞进包里。
他伸手摸摸后背,鲜血沾了一手。
“贱女人,我叫你不说话!”他冲过去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镜子上撞,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他踢她,一脚脚地泄恨。她缩成一团,用手护着肚子和头,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只求肚子里的孩子没事。
“我让你走,我让你今天死在这里,我看你走到哪里去!”
“敢偷我的钱,让你尝尝后果!” … 秦南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初晨躺在床上。头发散乱,额头流着血,手和脖子都被玻璃扎破了,她抱着肚子微微抽搐,翻过身开始干呕。
夕阳只剩一声叹息那么多,暗红色的光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彼此真实的样子。
“明天我陪你去把肚子里的给做了。”他走到桌子旁,将打翻在地的糕点拣起来,打开盒子,粉色糕点已被压扁大半,他拿着纸托盘,伸到初晨面前,初晨厌恶的转过头,苦笑几声:“今天陪她去,明天又陪我去,你这风流债可真多啊!”
他咬紧了牙,只是举着糕点。
“她男朋友没空,得叫你去?她那么多男人,总不会都没空吧?你们奸夫淫妇当我白痴啊?”
他自嘲的笑着,退到墙角,一口口咽着丑陋的糕点。
初晨挣扎着爬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扭曲,残破,面貌被淹没在夜色初端,他努力压平包里的东西,她一定要离开。
他缓缓的蹲下去,洁白的墙上被拖出一条暗淡的血迹。
“这么好吃的蛋糕你怎么不要呢?”他低着头梗咽起来,“你怎么不要呢?”
她迟疑了一下,最后拉上包的拉链,她欲起身离开之际,他像兽一样扑上去,抓起一片玻璃扎入手腕。
五'
她开始频繁的回忆,犹如被搁浅的鱼,努力想要游向海洋深处那些幽蓝的光斑。
夏日是枯燥灼热而漫长的,景和在露天的地方向客人推荐盆栽或家养植物,她与各种不能曝在阳光下的花草在阴棚下。
她嗅着各种植物的气味。努力辨别它们的品种,在没有客人时景和会教他认识植物,他直接告诉他,这是浅蓝色,这是朱丹红,这是鹅黄。。。她不回避初晨的盲,就像第一次见她时,坦然而直接的面对她的忐忑与缺陷,又仿佛一切不需多加解释。日后他自会了解。
烈日把她困在那个窄窄的位置上,她那样瘦小,轻巧的坐在花盆间的矮凳上,像盆花一样放置在那里。有时她会偷偷的用指甲磨蹭旁边的花朵,顺着弯曲的凹凸的茎叶来回游走,仿佛进行一场冒险,有时她会故意歪着脖子,将下巴托在手心,任巨大的花瓣贴在脸颊上,她侧着耳朵,放佛能听见花朵对她的喃喃私语。
待阳光不再狂糙,一阵烟味飘来,初晨就知道要回家了,景和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过滤嘴,深吸几口,快速的扔在地上碾灭。因此,他的食指与大拇指上有土壤,植物,烟草味。手掌宽厚而干燥,在手指末端与掌心有粗糙的茧,掌纹的走向与交接的地方,初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每一处断裂与分支,她比景和知晓得更透彻。
景和牵着她在水果店前停,在她犹豫是吃西瓜还是香梨时。大雨突然就倾盆而至。它倾斜着身子,横扫千军。景和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脚步慌乱地找避雨的地方。而初晨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感到惊喜和亢奋,她高高的仰着头,用力挥舞另一只臂膀,象醉了一般摇头晃脑,张大嘴巴迎接那从天而降的液体,它们带着温度,重量,气味,此起彼伏地拍打在她的皮肤上。
景和似乎被她的表现吸引,他停下脚步一把把她提起背在背上,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中开始奔跑。他们象是一匹欢快的马,初晨将下巴抵在景和的头顶,她牢牢地环住他的脖子,身体随他而颠簸。她听他大声的喊叫,歌唱,她在上面咯咯的笑,尖叫,雨水侵没头发,从眼球上凉凉地滑过,噼里啪啦打在脖颈上。顺着脊椎滚落,渗入皮肤。他们像是俩株干渴不已的植物。张开所有毛孔呼吸。咕咚咕咚地享受着这盛宴。他们如此快乐,自由无比。
那样简单纯粹的快乐,在没有色彩与光亮的世界里像海豚无拘无束地冲风破浪,跳跃着鸣叫,歌唱,不需要任何点缀与修饰,这是她的童年。
如果那一个人没有走。初晨会看见怎样的世界?她无法想象。他像露珠一样消失,带走所有谜底.
六'
华灯初上,霓虹迷眼。
初晨 马单蹲在诊所前的马路边上,对面就是热闹的公园。
“嫂子,你这是何必呢?”单叼着一支烟,递一支给初晨,初晨的脖子与额头上贴着创可贴,手上也擦着紫色药水。她摇摇头。
“以后别在我面前抽烟。”
单有点尴尬地收回打火机,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唱哪出啊?莫不是从良了?”
“少贫。”初晨低头拢头发“我怀孕了。”
“哦。”单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我要这个孩子。”
“什么?”
单不可置信地看着初晨,“开玩笑吧,嫂子。秦哥现在刚混得有点味道了。你跟他搞这么大一个拖油瓶?难怪他跟你急!”
初晨扯了扯外套,抬起头看着对面来往欢笑的人群。
“嫂子,你跟秦哥也有五年了吧。我和他十几年兄弟,我可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啊!再说拉。要生也不急着一时,他又不会跑了!”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外面的事吗?”初晨仰起头任风吹起她的头发,压抑着红的天空与稀落的星光倒映在她的眼眸里。
“他有那么多女人。留下我只是因为我不懂得逃离。他只想扯一个人和他一起堕落。他从未爱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我看不见的时候,我以为世界是七种颜色。当我真正见了这个世界才发现,它这样变幻莫测,从没有固定的样子。我喜欢待在光鲜热闹的地方。我喜欢灯火酒绿,我像一个迷失在游乐森林里的瞎子,从未如此盲目。”
“那些虚荣,谎言,欲望,让我觉得无能为力。我累了。”她把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地抚摸着温暖的腹部,像是捧着一簇小小的火苗。贪婪而满足。
她站起来,安静地看着单:“单,你懂吗?我不属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很累。”她的眼睛像炙热的矿石。
“我只想要这个孩子。”
病房里亮着惨白的日光灯。秦南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着血红。
“我去为你买碗馄饨。”初晨伏身在秦南的耳边轻声说。
秦南睁开眼,呼吸轻微。他抬起头扯住初晨。
“你不要走。”他嘶哑地恳求。
“都是她!是她先勾引了我!”他指着空中某个方向激动地骂着:“她是个狐狸精,是她先勾引我。”他弯下身剧烈地咳嗽。 初晨看着他有声有色的表演,觉得索然无味。
"你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犯这样的错,我再也不打你了。我们重新开始。"他想摸摸她脸上的伤,她偏过头避开了。
“我去为你买碗馄饨。”
“叫单和你一起去。”秦南收回手。
“就在街对面。”
“叫单陪你一起。”
离开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给你买些食物。并不是绝情无义的人,五年时光也有许多刻骨的回忆。只想等你恢复过来,再悄悄离开。他是你拨下的种子。是阳光,是希望,是纯洁无知的生命,是你不能收回的恩赐。
没能预料的转变,并不是报复,是命中注定。 七 “老板,一碗馄饨打包,不要胡椒粉。”
“好勒,姑娘你稍等。”面目和善的中年夫妻推着三轮车在公园旁卖下锅的馄饨,人们被这春风沉醉的夜晚吸引,喧嚣着人间的温暖。
公园被桔黄色的光晕笼罩,山顶上有五色的强光灯在公园来回照射,投出长长的圆柱形光束,草木都在蓬勃生长,似乎连嫩芽钻出树皮的声音也听得见。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抱着大束花在卖。红色,犹如朵朵绽放的夜色。曲线暧味,圆润饱满,柔软娇嫩的花瓣如多情欲语的唇。
“买花的!”单招呼着鸭舌帽男人,“这是真的玫瑰花吧?”
“新鲜的玫瑰,早上刚摘的。”鸭舌帽下传出沙哑的声音,男子摸索着从口袋里拉出一根丝带,慢慢用手拨数着玫瑰,“要几朵?”
“拿十朵吧,嘿嘿,女朋友明天生日。”说完,他朝初晨笑笑。
鸭舌帽将用丝带系好的十朵玫瑰递给单,单抽出一张一百的,“不用找了。”
初晨端详着那些花儿,她闭上眼轻若浮丝地抚摸它。刺小,茎细,气味略酸,过于平和羞涩并没有玫瑰的热情与张扬,“这是蔷薇,不是玫瑰。”
鸭舌帽愣了一下,转身欲跑,单抓住他的肩膀,猛地一脚踹飞他怀里的花,鸭舌帽脚底一滑摔倒在地旁边的人迅速躲开,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什么东西。居然骗到我头上了?”单将手中的花折断郑向男人。
路灯刺目地照耀着男人和他散落一地的花。男人穿着来廉价又单薄的尼龙上衣,脚上是一双沾满泥水发黑的布鞋。花被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踩扁了,也有人拾起一俩朵把玩着,撕下叶片,它们完全失去价值。
男人狼狈地爬起来压低帽沿,想找个地方钻出去,可围满了人。他站起来向单鞠了一躬。
“对不起,对不起。”
他哆哆嗦嗦从口袋翻出纸币,零零散散,大大小小一把全塞在单手里。
“你让我走,求求你放我走。”
单拿着那些钱心生疑惑,他揪住男人的衣服。
男人别过脸去,使劲把帽子往下压,他想将自己往暗处隐藏,可都是徒劳。人们开始纷纷猜测,不过是卖花而已,就算将蔷薇冒出玫瑰又何必如此害怕?为什么戴个帽子?难道是通缉犯吗?
他揪住男人的衣服,大声质问:
“你究竟是干嘛的?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哥哥,你可以叫我景和,程景和。”
“我没有哥哥”
“以后就有了”。
景和为初晨掖掖被子,走到门口:“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脑子里有巨大的声音在嗡嗡作响,耳鸣一般。手指被刺破,鲜红的血株立马被渗出来,迅速变大。突如其来,不可抗拒。
她发疯般扑上去。扯着男人的衣服。要把他的脸板过来。她要看看那张脸。单惊讶地看着初晨,他想拦住她。抓着她的手臂,却反而被狠狠踹了几脚。
她象着了魔一般哭嚎着: “你究竟是谁?你是程景和对不对?我认得声音!"
她用指甲去抠,用牙齿去咬他紧握的拳头。
“我记得你的手,你打开,你一定是他对不对?”
男人挣脱着,把头向后扭去,帽子掉在地上整张脸都暴露在路灯下,他的脸痛苦地闭眼皱眉,咬着嘴唇,拼命摇头。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是程景和,你放我走。
初晨披头散发地站在人群围成的空地中央,她慢慢松开手,双眼通红。
"这是我烫的。为此你打过我。”她扯开衣服,指着肩头一枚粉色烫疤。
“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现在又不认我?”她强忍住泪水,声音哽咽而颤抖,仿佛被一根拉扯到极致的发丝。
男人跪坐在路灯前,不敢面对初晨。他将额头抵在灯杆上。双肩抖动着,依旧在摇头。
周围的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吸引,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没有人了解他们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初晨心里的感受,没有人。除了诡异的命运。
一阵风吹来,地上几片花瓣滚动几下,一瞬间的寂静,路灯似乎暗了一下。在这一秒优雅的寂静里,初晨冲过去抓住男人的手,动作就像猎豹一样敏捷、快速。她奋力拔开人群,冲过马路,忽然,公园的灯全暗了,路灯也一排排地熄灭,好像有一只神手在城市上空一挥,整个城陷入黑暗。
一切仿佛一场梦,只剩那顶被慌乱人群踢来踩去的帽子、满地蔷薇花的尸体和那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他们跑过着条街,消失在茫茫夜色,没有人看见他们去了哪里。只有一颗清凉的星如泪滴般深情款款地在幽红的天边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