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奶奶和外婆在世时的情景。虽已時隔一二十年,但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我祖籍嘉兴。在嘉兴方言里,奶奶叫娘娘。娘娘原是地主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没过上多少好日子,一生辛苦操持,养儿育女,任劳任怨。我7岁光景,跟着娘娘在九山湖畔青草地里挖野菜,包着格子头巾,一身土布衣褂打扮的娘娘被路人误以为是少数民族而遭到围观,至今想起仍忍俊不禁。来温州小住的時候,每天她会一个人早早站到巷口等候小时候放学回家的我,再后来是等候长大了下班回家的我。娘娘有一头亮闪闪的花白头发,白晢的圆脸上一双弯月般的眼睛总是笑咪咪的。每次接上我,她会一边微微歪着头怜爱地端详着我,一边用嘉兴方言说着:小姑娘回转了,辛苦辛苦。
我的外婆是温州人。我的童年有大半的時间在外婆身边度过。印象中,外婆不论居家还是外出,永远是清秀干净的模样。外婆有一张白净娴静的脸,齐耳的黑短发用发卡别在耳后,十分利落。年轻時的外婆是颇具风情的漂亮女子。从家里老照片,妈妈和阿姨们的描述中,能想象出外婆当年穿着旗袍,摇着檀香扇娉娉婷婷坐上黄包车去看戏和搓麻将的样子。外婆话不多,爱干净,能烧一手好菜,终日见她踮着小脚在厨房间忙碌不停。我读大学時,学校和外婆家离得近,外婆便经常让小姨捎话来让我去吃顿饭。饭后,外婆会和我唠叨家常,然后摸摸我的脸,多半会红了眼睛。70岁的外婆在一次意外摔伤后就病卧不起了。数月后,外婆犹如风中的蜡烛渐渐耗尽了最后一滴烛油。外婆离去時,我刚好站在她床前,看着她依依不舍扫视着亲人们,慢慢咽了气,我顿时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娘娘和外婆同岁,属虎,她俩有着相似的经历。她们各自生育了4个子女,也各自为了其中一个远行求学的儿子守望了一生。外婆日思夜想的儿子,我的舅舅,大学毕业分配外地数十年,在外婆60多岁時终于举家调回故乡,总算是安顿了外婆苦苦思念的心。而娘娘日夜牵挂的儿子,我的父亲,邮校毕业后一直生活在他乡。照娘娘的说法,老太婆每年盼儿子从初一盼到除夕,盼得苦嘞。因为几十年前交通通讯不便,工作忙碌,父亲時隔数年才能带我们回家探亲一次。每每熬不过思念,目不识丁的娘娘便会一个人舟车劳顿辗转几千里来温看儿子。在温的那些日子,娘娘和父亲会有说不完的话。经常我夜半梦醒还听到他们娘儿俩在小客厅里话家常。娘娘咯咯笑着,好开心的样子。我想,那些日子,该是娘娘一生中最闪亮的時光。娘娘活到八十九岁,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让她如抽丝般地倒下了。所幸的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我的父亲,日夜守护在她病榻前30多天,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也算安慰了娘娘的心。
爱,原本就是人世间的一场又一场的守护和相望,代代传承。真希望亲人间的缘分,有今生亦会有来世,能够生生相遇。不论你在天涯海角,纵然隔着千山万水,有爱,就有思念,有爱,就有期待。我的娘娘和外婆,你们在天国还好吗?我想念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