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潘原四人在楼上喝酒，潘家的伙计郓哥儿前来报信被潘原接住。潘龙见郓哥儿嘴快，便朝潘原使个眼色，自己走到郓哥儿身前附耳与他。只见潘龙听得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却向潘原等人笑道：“原来是家里三叔回来了，你们且吃酒，我先去迎他，稍时便回来。” 说完便先和郓哥儿走了。

潘原料得应无甚大事，便道：“我们先吃酒。”又举杯向如月道：“今日若非如月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恐已成贼人刀下亡魂，这杯酒定要敬你。”

如月忙也举杯迎道：“今日公子救我也有三次，小女怎敢独受此杯？”

两人你来我去正相敬酒，那边花宝早已自敬数杯，喝得个迷天迷地，摇头晃脑道：“你们两个鸟人推来推去只是聒噪，何不做个交杯酒嘴对嘴一发饮了？”说完便咧开嘴倒在坐椅上昏睡过去。

潘原转过脸去装作咳嗽，暗里却拿对眼珠子觑那如月姑娘，只见如月霎时羞得带腮连耳通红，低眉转目不知如何是好。潘原也窘得慌，道：“这大笨花熊喝醉了胡言乱语，姑娘休要理他。”说罢，便把杯酒喝尽，又道：“不怕姑娘笑话，姑娘虽似是广寒仙子下凡，在下心中却早已有人了。”

如月听了一愣，将鬓发一捋，也将杯中酒饮尽，低声道：“却不知此人是谁。”潘原似有几分醉意，说道：“此女子姓陈，单名一个钰字，钰有金玉良缘之喻，家在城南杨柳巷住，乃是我自幼同窗之友。此女颀长若柳，明眸如月，更有姜后樊姬之贤，仲子乘姒之慧。余慕之也久矣，立志非此女不娶。”

如月取笑道：“你这口气，倒似个穷文酸儒，如何娶得那姑娘？”

潘原嘴角一咧，苦笑道：“实不相瞒，她今年已高中举人，也是镇中唯一一个举人，明年便要到济南府学事司赴任。”

如月听了，一时也回不得话。

潘原自知有些失态，便整敛仪容，笑道：“今日见姑娘剑法如此不凡，想必有个武艺高强的师傅指点，却不知是江南哪位高人？。”

如月点头道：“不错，我师傅是江南一个有名的剑客，名叫言敖，不知公子可知闻此人？”

潘原摇头作不知，又道：“既然姑娘有如此良师，想必府上也非普通人家。”

如月道：“只是家父在江宁府衙做事。奴家纵使学了这身剑术，到头来还要靠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可认得那白鹅叔叔，奴家还未向其亲身道谢呢。”

潘原道：“怎不认得，那人便是常在港里行船的葛二叔，我随家父去南方好几次，他都同在船上。二叔是沂州人，常说自己是诸葛武侯同宗，闲时爱去瓦栏听三国故事，同在船上时便讲给我听。想那诸葛武侯丰姿神俊，羽扇纶巾，赤壁一把火烧得八十万曹军灰飞烟灭。”说话时，潘原仿佛用手捏着一把无形的鹅毛扇轻轻晃动。

如月听得眼波流转，托腮笑道：“你也爱论东坡学士词？”

潘原道：“学塾里师长教过，因此胡乱背得几句。只可恨东坡学士数年前早已故去，不得一见尊面。”

如月叹道：“可惜。明月几时有一首，便是东坡学士在密州时所作。”

潘原听得连声诺诺。

谈话间，潘龙已走上楼来，道：“你们可吃好了？”

如月、潘原皆点头称是，潘原道：“只是花宝兄弟喝醉睡了。”

潘龙笑道：“既已吃饱喝足，便随我回家吧。”

潘原叫醒花宝，潘龙便向酒保付了钱，四人一同走了。

潘家屋宅离月影酒楼只隔两条街，说话间便到了。潘龙入得门便叫：“叔母，我已带着两位客人回来了。”布帘起处，走出来一个年长的狐狸妇人，见了花宝、如月笑道：“这二位便是你说的贵客吧。潘龙、潘原，还不快把客人请进屋里来。”

众人进了屋依主客长幼坐定，只见潘原对那妇人道：“母亲，这位是从峨眉山大报国寺来的和尚花宝。”又道：“这位是吴国江宁府来的涂如月姑娘，不幸在芝罘港遭遇海盗，被我们及海音寺众位僧人救下了。”

如月与花宝都向潘原母亲施礼毕了，潘原母亲喜道：“稀客稀客，我活这么久，竟是头一回看见花熊，还是位有德的僧人，真是佛祖施与的缘分。”又看见如月姑娘真个娇美如月，娴静如花，不由叹道：“天下竟有这般可爱的人儿，今儿我可算是见到了。小姑娘也是可怜，怎么还穿着一身粗袍子，糟践了这般好看的身子。”

如月小心道：“小女的衣裳在水中时泡得湿了，还未及晾干；这身袍子谢得海音寺高僧施与，小女才不致尴尬。”

潘原母亲听了，忙道：“那赶明儿跟我去隔壁裁缝铺做一件新的，方才穿得好看。”如月连忙推辞，见潘原母亲坚执己见，只得谢过。

叙礼已过，潘原母亲便端出些果品菜蔬，与众人聊些闲话，打听今日事宜；听得关节处，惊得果子都拿不稳，又怨潘原道：“平日里便叫你要小心做人做事，今日若不是如月姑娘相救，你这条小命早已在幽冥地府里游荡，还如何回来见我？”潘原只得连声诺诺，暗自吐下舌头；如月见了掩嘴便笑。

潘龙见已入了夜，便道：“叔母，容我先带客人去休息处，顺便再看看三叔。” 潘原母亲允了，潘龙、潘原便带着两位客人去了厢房。潘家原来有一间客房，便给如月住了，花宝则和潘原同住一屋。

潘龙要去见潘海，潘原道：“不如我们几人一同去。三叔见识多，正好去讨个对策。”潘龙思量一番，道：“也好。”几人来到潘海屋外，潘原也不敲门，只是轻轻将门推开，只见一个狐狸道人翘着二郎腿斜躺在床上，右手倚枕垫头，左手捧着本书在烛光下看，一支大红尾巴还在身前摇来摇去。

等门全开了，狐狸道人终于发现门外立着数人，慌忙将书收与枕下，咳嗽一声翻身端坐床边，朗声道：“侄儿所来何事？”

潘原走上前去，施礼道：“听说叔叔在蓬莱县被歹人打了，身体可还完好？”

潘海道：“哼，没事，亏我装得好，不然骨头都得折断几根。嘿嘿，论起装死卖惨的功夫，那伙歹人也要叫我爷爷。”潘海见后面还跟着两个生人，便询问潘原。潘原将人一一引荐，互相施礼毕了。潘龙早从他处拎来两个凳子与如月、花宝，转身又去搬了两个凳子，众人才分别坐了。

潘原道：“侄儿今日有两件事与叔叔商议。一是要把蓬莱县那伙歹人治了，替叔叔出气；二是谈论如何对付铁背魔君。”又道：“这两位都是自家兄弟，叔叔有话但说无妨。”

潘海叹道：“惩治歹人尚是其次，讨回我的钱财与马才真是要紧。”潘原便问及当日情形，潘海一一说了。原来潘海被打后便连夜赶回两水镇，急忙要找家中人帮忙报仇，不料回到镇上时潘龙潘原都已去了城外，因此寻人不到。

潘原又道：“叔叔你可知那歹人的消息？”

潘海愁眉道：“我这大半年都在北方漂泊，回到齐国来不过半月，怎知这两只贼耗子来路？被打后我怕他们再来寻我，一溜烟儿就跑回镇上来了。”

潘原道：“叔叔怎地去了北方？”

潘海道：“这说来话长，还不是住持杨道长想掺和那贩马的买卖。俺们登云山回龙观的营生这些年被芝罘山海音寺抢去大半，什么红白法事都给那群秃，咳，和尚拿去做了，眼见得他佛像上新塑了金，画廊里新描了彩，俺们观里上下男子整日嘴里却只是喝风，放个屁都是素的。

眼见情事峻急，杨道长也是昏了头，先是暗中向信众放高利贷，不料被小人告发，本钱也被官府罚个精光；后来听江湖上一个好汉说与那贩马的好处，便想用偌大个道观给私马贩子做藏马养马之用，以便从中牟利。

众所周知，我大宋缺马，因此走私贩马的生意一向屡禁不止。嘿嘿，说什么屡禁不止，其实是辽国屡禁，大宋不止。尤其是近来金国崛起，北方时局不安，这贩马的生意也就更好做了。

俺这次便是奉住持之命跟那位贩马的好汉去北方做事。这位好汉江湖人称金毛犬，端的是手段高强，竟把大金王子的坐骑也盗了出来；半年来前前后后一共弄得十来匹好马，俺一路战战兢兢与他走海路把马运回县里，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潘海说完颇有几分洋洋得意，哪知众人怎听过这等奇事，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这且不说，俺这次在金国可探听得一件天大的秘闻，你们可要听仔细了。”潘海神秘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人们都说当今天子被奸臣蒙蔽，整日价只顾和那青楼里唱曲儿的锦鸡厮混，弄得个朝纲败坏，民不聊生。一晃十二年过去今年年底又恰逢着天下大会，路人皆道这次宿老会就要变天。天子心中不安，急切要搏个大功，已暗中与金人定下密约，年中就要合力破辽，一举收复那燕云十六州！”说到这里，潘海嘴边的胡子都抖了起来，众人听得为之一凛。    

孰料潘海话锋一转，对身前二潘道：“想我登州原来也是海上大港，可恨后来北方辽国威压，从朝鲜等地来的商船都自往密州去了。这次若得辽国覆灭，便是我登州拨云见日之时。眼见这物价涨得不见个头，何不叫你们父亲早拿闲钱去芝罘港屯地，日后定能赚得个荷包鼓鼓、盆满钵满！”潘海这厢说得个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飞溅；潘龙、潘原听后却俱是哭笑不得。

潘原又把铁背魔君的事向潘海说了，问道：“那立地太岁说七日内便要前来寻仇，这可如何是好？”

潘海道：“目下兵籍虚空，登州能拨出二、三百人去芝罘港守御已是万幸，何况那知州也未必肯。实在无奈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只看你们愿不愿意。”

潘原道：“叔叔直言。”

潘海道：“话说青州地界有座桃花山，乘马两日可至。这山上有个飞天大圣，是巴国王族，姓孙名悟天，爵封逍遥侯。此人在山上聚集起四、五百号人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专爱结交各路好汉，你们便可去求此人相助。”

潘原听得个糊里糊涂，似懂非懂，问道：“叔叔说个什么王族，侯爵？”

潘海又气又笑道：“你这怕不是在学塾里读圣贤书读昏了头，恁地甚也不知。若是我说，咳，我一时也想不起来这许多因果。”

只见那边如月却道：“小女愿一献所学。”

见众人皆称好，如月便把所知娓娓道来：“天下自古以来便分为十国，北有齐燕晋宋秦，南有吴越楚巴蜀。只因如今是宋国王族当朝，因此本朝号为大宋。上古分封之后，初王后代便称为王族，生肖十族之内也只有王族可为国王及族长。当初妖类各族都捡百家姓中音近的为族姓，比如我们兔族族姓便为涂，可兔中王族却专为徐姓，这便是为国姓。

你道是哪十个国姓？牛族族姓为刘，齐国国姓则为高；羊族族姓为杨，燕国国姓则为郭；狗族族姓为苟，晋国国姓则为武；猪族族姓为朱，宋国国姓则为赵；鸡族族姓为季，秦国国姓则为李；兔族族姓为涂，吴国国姓则为徐；蛇族族姓为佘，越国国姓则为陈；虎族族姓为胡，楚国国姓则为黄；猴族族姓为侯，巴国国姓则为孙；鼠族族姓为苏，蜀国国姓则为张。

我们妖族虽然有人、妖、兽三形变化，但人形孱弱兽形不便，平日里是都以半人半兽的妖形行走世间。虽说这人界已是我们妖族的天下，可世上仍有许多不会变化的野兽出没；更有许多妖族不甘官府制约，自去那高山密林居住，这便称之为野人，反之我们则是国人。

野人不入籍，不纳税。又因山险林深，官府待要约束野人也是费力不讨好，便往往给那野人首领封个爵位，教他占据一地自行其是，以求各自相安。我听闻巴国王族是那齐天大圣嫡系子孙，体内流淌着大圣那无拘无束的一腔热血，自上古以来内中有好几个都占得山头，自去逍遥自在，称霸一方；这飞天大圣想来便是其中一员。”

潘原道：“小生只有一事不明，我们狐族却为何姓了潘呢。”如月答道：“狐族原是冲撞了虎族的胡姓，才改姓为潘的。” 如月见众人仍有不解，便细细把疑问处又说一遍。众人听后俱是拊掌叫好，个个心中羡慕。

潘原便道：“既是如此，我们明日便去蓬莱县，一来请知州出兵海音寺以防海盗来袭，二来去寻那伙歹人为叔叔报仇，三来托官驿向如月姑娘家中去信报个平安；诸事已毕，便去闯那桃花山一闯，以请那飞天大圣出兵相助。”

潘龙、潘海皆称好，花宝也道：“俺也要去。”

如月思索片刻便道：“小女亦愿前往相助。”

潘原对花宝道：“你不是还要去送信么？”

花宝却道：“海音寺是我佛门中事，惩恶扬善更是僧人本分。北方我还有两三处大刹未去，耽搁七日想也无妨。”

潘原又对如月道：“姑娘既不着急回家，之后何不就在我家居住。九月时我便要随父母去南方行商，姑娘正好一同回家。”

如月低头未言，那潘龙、潘海都来相劝，如月便点头允了。

潘原心喜，道：“事已议定，若无事众位便可先去休息。”

几人依次退出潘海房间，只有潘原落在后面。却说潘原趁潘海不备时，回身一把从枕下抄出书来；只见书面描着个搔首弄姿的锦鸡，写着《李师师秘闻录》名字。

潘原笑道：“叔叔又拿这淫词艳曲来看。”

潘海一翻白眼，却反笑道：“我看那青兔姑娘如此出众，你何不去撩拨她？”

见潘原一时窘迫，潘海又笑道：“你娃还是个青柿果子，却懂个鸟。那母兔的滋味，嘿嘿，可是水润的很。”说完便在潘原脑上弹个瓜崩，道：“这大人之事等明年跟你父母回荥阳时你便知了，目下且先去睡觉。”

潘原懵懵懂懂回到自己房内，洗漱毕便脱了外衣，又把灯吹灭，在花宝身旁躺下。潘原看得窗外夜空中星闪，耳畔传来蟋蟀叫声，一时也睡不着。不防花宝在一旁道：“兄弟夜间睡不着，心里可是惦记着一条美女蛇妖？”潘原听得大惊，花宝却道：“俺可啥也没听到，嘿嘿。”两人在床上打闹一番，一会儿便都埋头睡了。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