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萌

因为父亲结婚,我不得不赶回家中,参加父亲与另一位我甚至连名字还不知道的阿姨的婚礼。

父亲曾经问过我与哥哥关于这件事的想法,我本以为不论从各方面来说,这都应该算是一件好事,直到婚礼结束的那天晚上,不安与矛盾才显出形状来。

哥哥与我一样,也从外省赶回家来。哥哥从年初开始就跟着一位堂哥搞装修,据他所说,工作很惬意,我半信半疑。

通常,以往在我家发生矛盾的时候,爷爷总会扯着嗓门训斥,而我,哥哥以及父亲,都会低头不语,因为我们知道,真的是自己有错在先。

可是,就在年前,也就是我父亲婚礼的半年前,这位颇为正义甚至可以说有些顽固的老头儿,不幸在一场戏剧般的车祸中逝世。

人生如戏,只不过对于我,或者说,对于我家人来说,却无疑是一场悲剧。我不知道这场悲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我同样不知道这场悲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样。

我的家庭现在看来,并算不上完整,即使爷爷还在人世,也谈不上美满。

父亲和母亲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签下离婚协议,那时候具体什么情况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茫然的我坐在法庭上时,并没有看到父亲与母亲两人。也就是说,那场关于他们婚姻结局的宣判,只有奶奶和我在场。

更滑稽的是,我与哥哥的抚养权落在了父亲手中,我当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慢慢长大明白其中含义后,才发现父亲并没有抚养我与哥哥的能力。

之所以这么说,还要提到父亲的第二段婚姻。当然,我也是才知道这次回来参加的是父亲第三次婚姻。即使我早就知道那位阿姨的存在,但直到前几天无意中看到他们的离婚证,才后知后觉。

我相信,父亲的第二段婚姻应该是他自己最满意的婚姻,那位阿姨年轻漂亮,两人生活在南方一个富庶的小镇,虽然没挣大钱,但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但他们的能力也仅限于自给自足,再没能多出半分寄回家里。所以,抚养我与哥哥的责任,实际上落在了本该退休颐养天年的爷爷身上。

至于父亲第二段婚姻到底怎么结束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在我大学即将结束的时候,父亲才孑然一身,不带分文的回到家中。

那时家里正在盖房子,仅仅凭借爷爷的工资显然不够,爷爷向父亲要钱,父亲没钱,于是矛盾便爆发出来。至于后来这场争吵怎么平息的,躲在院子外面偷偷流泪的我并不清楚。

总之,房子盖起来了,在爷爷心里,这就是哥哥结婚的资本,仿佛有了这座房子,哥哥便可以水到渠成地讨到媳妇。

之后,房子还没装修,爷爷便开始张罗哥哥的相亲的事。没装修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没钱。

父母离异,再加上家庭条件的不足,哥哥的相亲并不顺利,拖了将近一年也没有眉目。爷爷着急,在我家这里,男人二十不结婚就要被人背地里嘀咕,何况哥哥已经二十有四了呢?

直到爷爷临终前,还在为哥哥的亲事操劳。那天,爷爷约了一个颇有经验的媒婆在家中见面,可正是在从工厂赶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

爷爷走了,留下了十几万赔偿金,我并不想说用十几万挽回爷爷之类的话。不是不想,怎么会不想呢?只是不可能实现罢了。

父亲在房子盖好后,懒散的脾气倒也收了不少,在外省找了一个开车的工作,倒也能挣些钱。可是爷爷的意外,让身体本就不好的奶奶一下子垮了,父亲不得不辞掉工作,回到家中处理各项事宜。

爷爷入土为安后,为了照顾奶奶,父亲一直没有出去工作的机会,就这样一直在家耽搁了下来。

可哥哥依旧没有成家,爷爷虽然已经没有办法做主,经过家里人协商后,决定将这笔赔偿金用来完成哥哥的婚事,也算是完成爷爷的遗愿。

我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敢有憧憬了。因为每一次希望后面,都是一场冰冷的破碎。

这笔钱并没有用来操办哥哥的婚事,而是被用来还债,装修,以及准备父亲的婚礼。

关于这场婚礼,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我本以为,爷爷刚去世没多久,况且父亲这次婚礼并不是第一次,所以应该会一切从简,哪怕日后补办也行。

客观来讲,这场婚礼确实已经简单得很了,可那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以及村里人闹腾的调侃声,还是让我心里充满了迷茫。

我真的应该支持这场婚礼吗?又或者说,在他们领完证以后才告诉我这件事情,我的反对真的会有用吗?

我承认我是懦弱的,因为特殊的家庭环境,我几乎不会对家里人说"不"。我认为,就算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哥哥在这一方面,与我简直一模一样。

婚礼结束后几天,哥哥也动身准备回去工作的地方。临走前的一个晚上,我俩说了不少的话。

他一边算着爷爷去世而得来的那笔钱的余额,一边说,这本来是要给我结婚用的钱。他脸色极其不自然,既有麻木,也有茫然,让我感觉十分心痛。

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那个喜欢把矛盾挑明说开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唠叨但又没有主见的奶奶向来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对了,我还有一个强势的姑姑,姑为了表达她的不满,明确说拒绝参加这场婚礼。可婚礼不还是如旧进行了吗?

从表面上看,生活仿佛突然变得平静安逸起来,没有人站出来说另一个人的不是,也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出现,那位陌生的阿姨与父亲十分恩爱,"宝贝"是他们的口头禅。

夏天已经如约而至,墙外杏树上的杏已经泛黄,那位阿姨与父亲一起摘下不少,我尝了几个,酸得牙疼。

哥哥已经身在异乡,自然是吃不到这会撒谎的黄色杏子。但我相信,这蜇嘴的酸楚,他肯定感受得到,并且一点也不会比我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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