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焕庸线的新数据 课程分享42
这是通识选修课《社会科学与数学》第四讲《地理学与数学》的第四节《中国地理分界线》之一《胡焕庸线》的《2.胡焕庸线的新数据》。
第四讲 地理学与数学
第四节 中国地理分界线
一、胡焕庸线
2.胡焕庸线的新数据
1935年,地理学家胡焕庸,在中国地图上发现了一条重要的人口地理分界线。这条线北起瑷珲,南至腾冲,将中国偌大的版图一分为二。这条线超越山川河流的实体具象,横空出世,86年未被打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以其科学性和稳定性,被誉为一条与“秦岭-淮河线”并列,最重要的国家地理分界线。它就是已广为人知的胡焕庸线。
胡焕庸(1901年—1998年),地理学家,生于江苏宜兴。1923年,胡焕庸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6年,赴巴黎大学和法兰西学院进修,师从人文地理学家白吕纳,为日后的人口地理研究埋下伏笔。
(1)人口地理大发现
1935年6月,时任中央大学地理系主任的胡焕庸,经过多年严谨的数据收集、整理以及分析,于《地理学报》发表论文《中国人口之分布》。当时中国总人口约为4.75亿,在论文的附图中,胡焕庸以1点表示2万人,将2万多个点逐个落到对应的地图区域上,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统计并手工制作2万多个点,耗费的精力和时间我们已无法估量。
胡焕庸绘制的中国人口分布图,堪称中国地理学家一次对大数据的实操运用。
中国人口分布图的数据主要来自政府报告,部分数据取自《统计月报》、《政治家年鉴》以及邮政统计数据。经过细针密缕的整理,胡焕庸实现了中国大陆人口数据的第一次县级统计单元完整拼合。
在人口分布图的基础上,胡焕庸再上层楼,将县级人口数与土地面积相关联
以等值线制作了人口密度图。此时,他敏锐地发现,中国的人口密度差异性,存在一个线性轮廓:“自黑龙江之瑷珲,向西南作一直线,至云南之腾冲为止,分全国为东南与西北两部”。这就是“瑷珲—腾冲线”,它将中国分为东南和西北两个地理单元。东南半壁36%的土地,供养了全国96%的人口;而西北半壁64%的土地,仅供养了4%的人口。这条突变线清晰地反映了中国人口密度从东南向西北递减的格局。
胡焕庸当年制作的中国人口密度图已不可考,这是建国后完全根据原图所做的复制品,仅添加了1956年台湾省的人口数据。
此时的胡焕庸可能并未想到,这条“瑷珲-腾冲线”,将成为中国人口地理学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这条线画龙点睛地反映了中国人口分布的不均匀格局,并且远远超越人口地理的范畴,揭示了人地关系中,涉及自然、经济、人文等各种因素的紧密内在关联。从此,胡焕庸线,这个表达敬意的名称,开始出现在各类科学文献之中,沿用至今。
胡焕庸虽然在论文中提出了这条线,但并没有真实划出来。直到1989年,他和伍理重新精绘了中国人口密度图,才将黑河-腾冲线落实到地图上。(本图对1989年版原图人口地理分界线做了加粗处理)
(2)稳定的分界线
此后几十年,人们不断用数据去验证胡焕庸线,结果发现,经历了三线建设、上山下乡、西部大开发,围绕着它的人口密度的悬殊格局并未有大的改变。
根据1982年人口普查数据,核算胡焕庸线两侧人口比例,东南半壁的人口比重,由96%略减至94.4%;西北半壁人口比重,由4%上升至5.6%。
到了2010年,西北部人口占比仅上升到6.32%。
胡焕庸将县级人口密度分为8个等级,并分别对应平原到高原等自然地理属性。他认为人口最密的第1级对应稻作平原,密度在每平方公里500人左右。(图为江苏兴化垛田油菜花景观。摄影丨孟原)
在胡焕庸的论文中,青藏高原包括青海、新疆等牧区的人口密度均属于第8级,每平方公里在1人以下。(图为新疆阿尔泰山的牧民转场。摄影丨刘新海)
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西北人口占比6.5%,东南人口占比93.5%,相比胡焕庸最初的统计,西北人口占比上升2.5个百分点。
从1935到2020,历经85年,胡焕庸线的稳定性被证实始终如一。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鲸游源)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对比显示,人口呈现出向一线城市、省会城市流动的趋势。人口增长较多的5个省份依次为广东、浙江、江苏、山东、河南。
(3)胡线,始于何时
随着后人一系列的探索与研究,更多惊人的巧合被不断发现。农牧交错带、400毫米等降水线、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人文分界点,甚至在中国夜景灯光地图中
都可以发现这条线的影子。
(底图 丨 NASA 标注丨地理公社)
人们对胡焕庸线冠以更多的神秘色彩,甚至用无法破解的千年魔咒对之加以形容。其实,回溯几千年的历史长河,我们会发现,中国的人口分布并非一直以胡焕庸线划分,而是历经了不同的历史时期,才逐渐演化出东南与西北如此截然两分的人口格局。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杜卓异)
自汉代以来2000年,中国人口格局处在不断变动之中。人口密度分界线变化轨迹由南-北向(汉代),转东-西向(明代),再到东北-西南方向(清代末)。
中国最早以“地理”为名的著作,《汉书·地理志》中统计,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全国有59594978人,相当于如今北京市人口的三倍。此时,华北平原、黄河平原均为人口稠密地区。而以秦岭-淮河为界人口分布呈现为,北多南少。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战乱纷起,中原地区民不聊生,促使北方人口向南迁徙。西晋“永嘉之乱”之后,大量北方人口开始逃离黄河流域,南迁至长江流域。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杜卓异)
公元307年,长达16年的八王之乱,使西晋濒临崩溃,司马睿渡江至建康(南京),建立东晋王朝,“永嘉南渡”是中原政权首次南迁,北方前往南方的人口达到90万之众。
北人南迁,使得南方人口增长,经济得到发展。至唐代初期,南北人口数呈对分之势。唐中期,中国经济中心逐渐南移,长江中下游平原开发了大量耕地,为养活大量人口创造了条件。唐“安史之乱”,宋“靖康之变”,战乱、饥荒以及苛政,再度促动人口向南大迁徙。至南宋时期南方人口已约占全国的70%。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杜卓异)
安史之乱后,南重北轻的人口分布格局最终形成。虽然19世纪以后,曾出现北人回归北方和中原人口向周边省份迁移的浪潮,但南重北轻和东南密西北疏的人口分布格局始终未有根本性的变化。
明清时期及民国时期,历经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湖广填四川、闯关东、走西口几次大规模迁徙,中国人口分布格局经历了多次调整。
历史学家葛剑雄教授在分析了大量历史文献后认为,胡焕庸线所呈现出的人口密度格局,大致就定型于清朝晚期。
重庆湖广会馆。湖广填四川是清朝一次百万级规模的移民,其中湖广行省的移民占当时四川总人口的40%。(摄影丨Fan_W)
(4)胡焕庸线,稳定与变迁
在划分中国人口地理分布格局时,胡焕庸强调了两个因素,一是地形,二是气候。胡焕庸线与中国地形的第二、三台阶分界线天然重合,这是胡焕庸线稳定性的内在逻辑。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鲸游源)
通过地形图,可以清晰看到胡焕庸线两侧的不同,西北部分以高原为主,高海拔地区众多;东南部分则以丘陵、平原等低海拔地形为主。
华东师范大学人口所丁金宏教授认为,胡焕庸线的伟大,在于它是中国人口分布的突变线,不仅人口,地形地貌、山川河流、水热植被等,同样在此突变。
东南地形多以平原、丘陵为主,青山绿水,田园风光,农耕经济发达;西北
地形多以高原为主,草原牧歌,雪山荒漠,以畜牧业为主。
喜马拉雅雪山下的牧民。(摄影丨南卡)
第二、三台阶分界线,决定了胡焕庸线天然的稳定性。而气候的变化,则影响到这条中国人口突变线的稳定性。近代的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与胡焕庸线非常贴近,这是一条揭示气候与人口密度高度相关性的分界线。
(制图丨地理公社丨鲸游源)
有些地理学家倾向于从气候角度理解胡焕庸线的存在:在北方,中国年降水量400毫米等值线与其在许多地方重合,也就是说,这条线的一边是半干旱区,另一边则是湿润区。
王铮,中科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教授。他认为胡焕庸线本身也是
气候变化的产物。汉唐时期,西部的黄土高原及关中地区气候温暖湿润,能够承载大量人口,一度成为历代政治和经济中心。始于晚唐的气温降低,基本奠定了中国此后的气候趋势。宋以后的气候变化,400毫米等降水线所形成的农牧交错带,表现出日益贴近胡焕庸线的趋势。明清两代,虽大力经营西北试图改变人口格局,仍收效甚微。越到近代,400毫米等降水线与胡焕庸线日趋吻合。一切正如胡焕庸判断的那样,地形及气候条件对人口突变线的作用,客观存在且综合叠加,它既受地形限制相对稳定,同时又随气候而不断发生变迁。
这是民国二十四年,即1935年公开出版的中国人口密度图,已根据胡焕庸最初的原版图有所改进,采用色彩深浅来表示密度大小。
探索和发现,是许多地理人毕生的使命。胡焕庸线的发现,是前人在跳跃变幻的历史时空中,对人口密码的一次重要破解。这是奋斗的意义,后人得以站在他们的肩膀,看到未来和远方。
当端详这张86年前的地图,我们会发现,尽管有明确的描述,尽管在两万点的加持下已经呼之欲出,胡焕庸当时却并未将这条线画出。对此,后人有很多的猜测。但这或许正是在历经无数日夜枯燥的演算后,胡焕庸先生凝望着地图,心底涌出的最朴实的理解。这条线,本就是一条看不见的线,先生用智慧,让它于华夏大地上显现。而他坚信,有心人必会用思想将它相连。
(腾冲人口地理分界线主题公园。摄影丨王坤)
撰文:王丽晶
统筹:空 山
制作:赫罗图
图片:杰 夫
地图:杜卓异 鲸游源
审校:陆 丰
头图:中国地形丨Antartis
参考文献:
1.《中国人口之分布》胡焕庸,《地理学报》1935年第二期
2.《中国突变线-胡焕庸线》单之蔷,《中国国家地理》2009年第11期
3.《胡焕庸线两侧的人口分布与城市化格局趋势》陈明星、李扬、龚颖华,《地理学报》2016年第二期
4.《基于空间信息认知人口密度分界线-“胡焕庸线”》郭华东 、王心源,中国科学院院刊. 2016,31(12)
5.《胡焕庸线两侧的空间分异性及其变化》李佳、陆大道、徐成东、李扬,《地理学报》2017年第一期
6.《中国人口的历史变迁及普查》姚远,《北京日报》2000年11月13日